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晓,在她心里,牧家利益与名声高于一切。
她将名声看得太重,做不到洒脱,也做不到任『性』,然,这一回她却是任『性』了。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下渐行渐远,杨晴立于阁楼上眺望,隐约觉得自己瞧见马车驶出了城门,就好像一只鸟儿飞出了笼子。
她双手按在栏杆上,身子微微前倾,心中有几分不舍,更多的是由衷的祝愿。
她希望,这一次任『性』能给牧铃君带来真正的解脱,让她潇洒地做自己。
“笑什么笑这么开心?”一只手从背后按住杨晴的脑袋,瞬间将人压矮几分。
杨晴身子一矮,那手随之矮下,将她按蹲在地上。
“牧锦风!”
“叫夫君!”牧锦风纠正女子的用词,左右环顾一圈,疑『惑』道:“白芍说你和姐姐都在阁楼上,怎就见你一人。”
“铃君姐姐出城去了。”杨晴没有隐瞒,转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上:“这是铃君姐姐留给你的信。”
牧锦风接过摊开,信中内容极简——看到你子成家,抱得美人归,姐姐心中无比艳羡,我想,我也应当去寻找自己的快活,至于善后一事,就交给你了。
交给他了?牧锦风挑挑眉,转身之际袖口兀地一紧。
“你去做什么?”杨晴拽着男子衣袖,神情有些紧张。
“当然是去给她善后。”牧锦风晃了晃手中信件,面上是难掩的笑容。
还别说,堂姐送他的新婚贺礼还挺别致的,别人都是送奇珍异宝,她倒好,至少送了他二十个板子。
“铃君姐姐说了,怀王明日一早会来接她。”杨晴出声提醒道。
闻言,牧锦风眼皮狠狠跳了下,火急火燎行下阁楼。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距离明日怀王来接人只剩下六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堂姐当真是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怀王府内,邱秉文坐于书房中,一手支着脑袋打盹。
不知何时,他陷入一团『迷』雾中,待拨开,就见自己回到曾经未做完的梦里。
御花园内的白梅开得极艳,有几片白瓣为鲜血染成红『色』,梅林深处,有一女子倒在血泊,腹部微微隆起。
他下意识抬脚,发现自己能走动,连忙冲上前去。
不待靠近,有人先他一步打横将人抱起:“御医,御医,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御医!”
邱秉文愣愣地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那张脸上的清冷威严尽数剥落,只余无限恐慌。
兀地,心口一痛,眼前一花,梅林消失,人已置身寝宫之中。
床榻之上,牧铃君神『色』安详,仿佛陷入沉睡。
半丈开外,他瞧见那个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与宗凡相对而立,曾经的恐慌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威严与霸道:“朕让你救她,你听见没有,若是铃君活不过来,朕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要砍就砍吧,砍了臣的脑袋,再砍了锦风的脑袋,这不正是陛下所想吗?”宗凡神『色』不复往昔温和儒雅,眸中是藏不住的哀伤:“现在,陛下终于不用再担心牧家牵制陛下了,皇后自尽,正是陛下惩处牧家的大好时机。”
“放肆!”龙袍加身的男子重重拂袖,厉声道:“来人,将这庸医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
邱秉文感觉到一阵愤怒与无力,他看着另一个他将桌上茶杯尽数扫落在地,『露』出生平最慌『乱』的模样:“再召御医,皇后若是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茶杯摔落在邱秉文脚上,透过他的脚面。
茶水晕染开来,化作一本本散落的奏折。
这一次,他来到御书房中。
那坐于高位上的帝王神『色』颓然而沧桑,案几上是凌『乱』的奏折,显然方动过一场肝火。
“陛下,威王与牧世子递上辞官的奏折时已经在收拾包袱准备离京,陛下若是不准,臣立即命人拦下。”柳太傅立于下方,面上是难掩的紧张,眸底则是按捺的狂喜。
高位上的帝王将手中奏折往地上一甩,冷声道:“你去告诉牧锦风,只要皇帝姓邱,景国就还是景国,至于有没有姓牧的臣子并不重要,牧家并非不可取代,他莫要以为能以此威胁朕!”
曾经的想法被另一个自己提及,邱秉文不自觉地拧起眉头。
牧铃君走了,牧锦风与威王齐齐辞官,再没有人能够左右皇权。
他看着坐在高位上,坐于权势巅峰的另一个自己,只觉有些晃神。
那是他曾经所向往的,只是如今旁观,竟是觉得有些凄凉。
时间还在往前走,牧家辞官后,紧接着宗家归隐,因为早有准备,景国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曾如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言,牧家并非不可替代。
只是有些感情,终归不可取代。
牧家是景国的定海神针,牧家自行辞官,并未激起海平面的浪花,但大海深处,早已是暗流涌动。
知晓事件真相的,总是会感到寒心,譬如邱秉文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翊王邱思睿。
兄弟间的感情渐渐疏远,再没有往日的亲密无间,取而代之的是生疏与恭敬。
曾经的“二哥”变成“陛下”,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终是觉出了几分怅然。
他努力地去修补兄弟间的关系,最后却是徒劳。
至于后宫,换了皇后,曾经的平和再也无法看到。
一个个如铃君那般倾慕他的女子进入深宫,又一个个变了模样。
争宠,争权,相互陷害,胎儿死了一个又一个,后宫的斗争,比之朝堂权谋不遑多让,搅得人不得安生。
睡在他身侧的女子心思各异,再没有一个能做到不惧他,再没有一个能做到全心全意待他,为他排忧解难。
怀帝三十四年,时年六十一岁的帝王倒在病榻上。
邱秉文望着老去的自己,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哪怕病恹恹地耷拉着眉眼,依旧无法掩盖他眉梢眼角的锐利,那是上位多年的不容侵犯的威仪。
帝王躺在床榻上,望着帐幔,静静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慢慢地,慢慢地,他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