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光将亮,司徒易峥一脸紧张地看着殷如歌,见她平安归来,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坐着轮椅不便,他早就跟着殷如歌一块儿去了。
司徒易峥紧紧地握了握手心,暗暗下定决心,他必须要尽快摆脱轮椅才行!
殷如歌便将自己在玉漱宫的所见所闻同司徒易峥说了一番,司徒易峥的面色便越发凝重起来——嬴絮未死,这对天盛来说是个天大的隐患,而父皇,竟然是知情者。
只是父皇如今并不知道嬴絮的真正面目,全然被蒙在鼓里,这又是另一大隐患。而平日里看起来谪仙一样的皇叔,想不到背地里,竟然同嬴絮在策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绥峰,你速速去调查,看看皇叔这些年在外头,都忙些什么。”司徒易峥虽然对皇叔早有怀疑,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皇叔,所以并没有往这上头去动脑筋。至于玉漱宫,若不是此番殷如歌需要火玉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的一幕,他还一直都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皇宫禁地,竟然是父皇金屋藏娇之所。
“是!”绥峰领命而去。
但司徒易峥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他沉吟半晌,对殷如歌道:“嬴絮之事,暂且不可告诉母妃知道。我怕她知道了真相,一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琴儿那边,更不能让她知道分毫。她心里藏不住事,一定会闹将起来,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殷如歌点点头:“自然。”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自己夫君对自己的宠爱,原来是源于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相像。这么多年的的恩爱,都不过是被人当做了替代品而已。
“你……”殷如歌看着司徒易峥,不免有些担忧,“你没事吧?”莫说是贤妃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司徒易峥身为皇帝的儿子,自己的母妃他父皇喜爱别的女人才娶回来的,而那个女人还曾经替他父皇也怀过一个孩子,虽然后来死了——那么他,自然也是别的孩子的替代品。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
“无妨,”司徒易峥紧紧地捏着指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当务之急并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先说说火玉的事吧。嬴絮让你找的人,是什么人?”
殷如歌点点头道:“如今二十三岁的男子,八月十一生,他的左心口,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胎记,状似莲花……”
殷如歌眉头紧锁:“这前头的条件虽说是大海捞针,但耗费一定的时日也是能筛选得到的,比如查阅各地户籍档案即可。可是,这左心口一块指甲大小的莲花胎记,却如何去找?总不能……”
总不能把那些人的衣服都扒了,一一查验吧?
司徒易峥沉吟道:“若说查阅各处户籍档案,放眼天盛二十三岁的男子也是不计其数,到时候一一盘查,定然是一个浩大而且费时的工程。如懿身上的毒倒是不打紧,我真正担心的,是如懿身上的蛊虫,只怕撑不了那么久……”
殷如歌柳眉轻皱:“如此,我便派人一面查探那个二十三岁的男子,一面查探如懿身上蛊虫的宿主。我就不信,天要绝人之路!”
司徒易峥慢慢上前,轻轻地握住殷如歌的手,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柔和的光,清朗而满带磁性的声音低低地道:“放心吧,如懿会没事的。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帮你的。”
殷如歌瞧了瞧自己被司徒易峥握住的手,虽然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就想要挣开,但司徒易峥好像知道她会躲似的,轻轻用力一握,殷如歌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司徒易峥的脸上立刻绽放一个月越发温柔的笑意,好像一晚上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
殷如歌回了殷家,立刻发布殷家令,让殷家各处的人留意二十三岁男子之事,一面派暗卫时刻盯着殷如懿,以防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一连几日过去,如懿除了身子比较虚弱以外,倒是再没有什么旁的情况。
这日早晨,殷如歌如常一样正在书房查看各处送来的各地二十三岁男子的卷宗,青禾一脸欣喜地跑进来:“小姐,血刃醒了!”
侧殿,刚醒的血刃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差点没把他缠成木乃伊。
见到殷如歌,血刃便要行礼,殷如歌忙扶住他:“你且别乱动,醒来就好了。”
“是啊血刃,你一直不醒,可把大家都担心坏了,”青禾脆生生地笑道,“连公主都到殷家来瞧你好几回了呢。”
“青禾!”青蕊忙止住青禾的话头。公主出宫一事倒没什么可忌讳的,可公主出宫到殷家是为了看一个护卫,这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毁了公主的清誉的。
青禾吐了吐舌头,忙别的去了。
“公主?”血刃却是听进了耳朵里。可他随即眼神一黯,公主来瞧他做什么?他不过是个面上刺了金字的重刑犯罢了,承蒙殷如歌收留,留在殷如歌身边这么多年,可到底是个身份不得见光的,若是有一天被人揭穿,只怕会连累到殷家的。
十年报恩之期眼看要到了,他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血刃心里暗暗地想着,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他看向殷如歌道:“血刃有一事,必须告诉小姐。”房中的人立刻被青禾带了下去,血刃这才道:“当日从皇宫送完公主,我便一路到了昭恩寺,按着小姐所说的荆棘门,悄悄跟着一个紫月神教的小喽啰进了去,很快便找到了三小姐。”
“如懿?”殷如歌柳眉紧皱。血刃所说的要紧事,便是如懿?
“紫月神教的人不知道给三小姐喂了什么,三小姐一直都昏迷不醒,她被关在一个石窖里,还有专人把手,我试了几次都无法把人救出来,”血刃顿了顿,道,“不过第三日的晌午时分,石窖的门忽然开了,三小姐自己从里头走了出来!”
殷如歌指尖一紧,看血刃的神情,事情不那么简单。第三日的晌午,便是用苏辞交换如懿那天的晌午了。
“可是三小姐好像丢了魂一样,谁向她走过去她都没有知觉,”血刃回忆着,“她很快出了紫月神教的地宫,出了昭恩寺,上了一辆马车,我跟着那马车,一路竟进了宫城,那马车也没人拦着!我又一路跟进了皇宫,发现三小姐一路去了御花园的假山……”
“她是不是给了一个宫女一只紫玉手镯?”殷如歌的神情忽然有些凝重。若是血刃所言都是真的,那么当日在宫中,那个延禧宫的宫女所言就是真的,真的是如懿给了那个宫女镯子,贤妃也正是因为那个镯子险些流产的!
她还以为,这些都是皇后胡诌的来陷害殷家的呢!
“是,”血刃有些意外,“小姐您知道了?”
殷如歌柳眉紧拧,将当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同血刃了,随即又道:“若是如此,看来是他们用摄魂蛊控制了如懿,让如懿做的这一切。可是,既然是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到了宫里,宫里的人都没有发现吗?”
“不,”血刃道,“他们不是没有发现,是看见了却并不起疑心。”
“哦?”
“因为带如懿进宫的,就是宫里的人。”
“谁?”
“国叔。”
*
无月的夜色深沉,冬日的风渐渐被即将到来的春日吹开了寒凉,乍暖还寒的森冷还是让街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裳匆匆而行。
小雨的街面上没什么人了,来来往往的不过都是些过路的马车和客商,嘚嘚的马蹄声都显得有些寂寥,踩起一阵阵浑浊的泥水,便成了人们最喜欢待在家里不爱出门的天气。
国叔府并不算小,正门口的石狮子在冷雨灯笼下依旧张牙舞爪着。一道如燕的身影从墙头一翻而入,就像是人的错觉。片刻之后夜色仍旧恢复淅淅沥沥的雨声作伴,好入眠。
书房里依旧亮着灯,廊下两名白衣侍女,哪怕是这寒冷的冬季,亦梳着一模一样的灵蛇髻,手中提着两只精致的白纱灯笼,栀子花儿的形状。
国叔爱栀子,爱得发疯。
殷如歌猫到后窗子底下,窗子恰好未曾全部关上,好像是为了透透气,一身红衣猎猎的被世人传为谪仙一样的国叔,此刻正端坐于上等紫檀木桌案之前,似在专心作画。
殷如歌能看到的,正好是他的侧脸。
当真是一位精致卓绝的美男子呢。三十左右年纪的男子,正是如花的年纪——如花二字,若是放在旁的男子身上,定然是不太尊重的,可是放在国叔的身上,却是恰如其分的。
分明与皇帝司徒焱也有几分相似,司徒焱的五官便如同刀刻一般透着一股子英气,可国叔的这张脸,也许是因为他的母妃是赢国公主的缘故,五官尽显柔和。他那薄如樱花花瓣的嘴唇轻轻地抿着,微微地上扬,便是一个令女子都要钦羡的弧度。
那光洁的额头,倒是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让那魅惑人的脸不至于太过妖媚。可饶是如此,那双桃花眼却是潋滟着令人醉心的光芒,一抬眼便仿若要摄魂取魄一般。那一身红衣,当真如火一般要将眼前的绝世男子燃烧了去!
彼时司徒淼正在作画,浑身的气度倒是恬静,不比当日在昭恩寺抚琴时候浑身散发出忧伤且肃杀的气息。殷如歌的角度,看不清他画的,究竟是何物,不过他的眼神温柔,同之前见过的他的样子,又是一番不同。
这样一个谪仙一样的男子,谁又能想到,竟然和嬴絮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计划呢?根据血刃的描述,当日带着如懿到宫里把手镯给那宫女的,正是国叔,所以,国叔会是如懿体内蛊虫的宿主吗?
殷如歌紧了紧手中司徒易峥给她的药瓶子,不论是不是,今日都要试一试!
殷如歌闪身,不多时消失在夜色中。
*
上等紫檀木的桌案上,极品宣纸铺张开来,一名风姿卓绝的红衣美人跃然纸上。那纤纤素手,唇如荷瓣,青丝如瀑,鼻尖灵巧,加上那一身灵动的气质,让人不禁遐想,出现在画中都能如此曼妙的女子,现实中该有怎么样的容颜呢?
只可惜那女子一双眼眸还未着笔,司徒淼手中一支画笔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反复几次之后,司徒淼索性摇了摇头,将画笔搁下,扬声道:“来人,奉茶。”
房门应声而开,白纱侍女灵蛇髻,手捧托盘脚步沉稳而入,雪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如同浪花翻动,不多时又沉静下来。
侍女到了跟前,屈膝跪下,将不凉不热的茶盏搁在司徒淼手边,便起身随侍一边,静静地双手交握,等待司徒淼的下一步命令。
司徒淼取过茶盏的手却忽然一顿,眼角的余光瞥见侍女的裙摆,干净整洁如新,就连绣花鞋面,都不沾染半点雨丝。
“今日的雨,下得倒是不大。”司徒淼浅浅地勾起唇角,状似聊天似的忽然开口,言语之中,却似意有所指。
他府中的侍女,虽说功夫都不差,但一路从茶房过来却能做到不沾半点雨水,却无人能做到。
扮作侍女的殷如歌仍旧双手交叠立于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听到司徒淼的话似的。不过她浑身都保持着警觉,以防司徒淼有什么旁的动作。她已经将司徒易峥给她的药粉加入了茶水之中,只要司徒淼喝下,今晚的事,便算成功了一半——若司徒淼是如懿体内蛊虫的宿主,喝了这药水,那蛊虫便必死无疑!
只是,她必须亲眼确认这一点。
司徒淼将那茶水送至唇边,如樱花瓣一般的唇角却忽而轻轻勾起,忽而抬头看向身旁侍女。可是一看之下,司徒淼有些疑惑,怎么不是他想到的那个人?
但见面前女子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清秀,但比起他以为的殷如歌,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不是殷如歌?司徒淼眉头一挑,难道……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