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听闻这个消息,青蕊放下手中的绣花,面上有些担忧,“小姐,今年的雪确实下得很厚,京城倒是无事,附近几个州县听说都闹了雪灾,朝中都派了人前去赈灾了。大灾之后多有疫情,这连三公子,不会是从灾区回来的吧?怪不得当日连尚书一家听闻连三少爷回来,面上似有担忧之色呢。”
殷如歌柳眉轻皱。今年的雪的确下得狠了些,附近州县也的确多多少少有些雪灾,不少人病倒,所以各处送上来的账目这种,医馆的入项比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多。原以为不过只是因为雪灾引起的疾病多发,不想,竟然会有疫情出现。
殷如歌继续看向张大仙送来的信,上头说,其实不仅是连家三公子有这种情况,陆陆续续七日来已经有不下十人有类似症状,别处问诊无效,如今都到一品医馆来了,让殷如歌早做准备,药材等物需得齐备。
“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殷如歌放下那信,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殷家收到消息的同时,附近州县发生疫情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回了京城,连家三公子得一柄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忽然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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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说了吗?这疫情可是会传染的!最近没什么事,最好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可不是吗?这疫情来的时候可不分贵贱!我可是听说,喜欢游历四方的连家三公子,这趟终于回京,就是因为得了疫病,在外头治不好,这才回到京城,去一品医馆看诊的!”
“是吗?!”
“可不是吗?而且听说这一品医馆里已经有十几个这样的病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呢!”
“那最近没什么事儿最好还是别去一品医馆的好,免得传染了这疫病。”
“对对……”
小巧的杏帘马车里,殷如歌和青蕊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
“小姐,这才没几天的功夫,这病情传得都快人尽皆知了。您可不知道,近日京城里往来的人都变得少了些,”青蕊道,“那外头传的,就像这疫情马上就要传染全城似的。更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变卖东西逃离京城了。咱们的一品当铺,最近可热闹了。”
“每年雪霁都会闹出一场大病,但今年的的确是凶了些,”殷如歌道,“虽然外头的传言有些过分,但这若真是疫情,也确实不可小觑。”
马车很快在一品医馆门口停了下来。往日里一品医馆很热闹,但今日瞧着,除了稀稀拉拉的几位病人,大多数人路过此处,都远远地掩着口鼻低头赶紧过去。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身上很暖,但心里,却无端让人升起一种凉意来。
殷如歌瞧了瞧比往日不那么热闹的街头,内心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最近一阵子紫月神教的人真的太安静了,比之从前隔三差五就闹出点事儿来的节奏,她忽然有些不适应。
这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湖面看起来很平静,暗底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波涛汹涌呢。
“走吧。”殷如歌收回目光,往医馆里走去。她得去看一看,这些所谓的得了疫病的病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情况。
殷如歌入了医馆,医馆里的小厮很快将干净的纱布递给殷如歌,殷如歌和青蕊都蒙了,这才被领到张大仙的看诊室。
彼时张大仙正在给连家的三公子诊脉,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殷如歌,便点了点头,继续诊脉。不多时收了手,来到桌边。
“如何?”殷如歌瞧了眼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连家三公子,问张大仙道。连家三公子看起来的确有些憔悴,因为发热,连家三公子的面上还泛着不太健康的红,也不知道到底昏睡了多久。
三公子的贴身丫头拿着一块干净的湿布,不停地擦拭着三公子额头上的细汗。
张大仙开了方子,又领了殷如歌去看了那十几个病人,最后来到自己的小药房内,却并不回答,只问殷如歌:“大小姐可瞧出什么没有?”
殷如歌回忆起刚才所见到的十几个人,包括连家三公子在内,几乎都是一样的病症,发热盗汗,昏迷不醒,看起来倒像是发热风寒,也没什么别的特殊之处。不过,若只是简单的风寒感冒,这些人不该久久无法治愈才是。
“他们这样已经多久了?”殷如歌问。
“第一个人到这里,已经整整十五日了,”张大仙道,“刚开始我以为只是风寒,都开了些药就让他们吃了,可是吃了几日又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这就成了你今日所见的这般模样。”
殷如歌将刚才所见到的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第一个得了这种怪病的人明显比其余的人要消瘦许多,饭食不进,好像出来的气都比进去的气多了。难道……这种怪病会蚕食人的免疫系统?
“附近州县上的医馆怎么说?”殷如歌又问。
“皆是一样棘手,”张大仙摇了摇头,“找不到这病的来头,以前也从没有这样的病例,倒像是新近才发出来的一种病症。百姓们都说这是疫病,我倒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
“真的是疫病……”殷如歌忽然想起什么,“你可记得,十多年前边城也发生过一场古怪的疫病?”那是她十岁的时候,她听说父亲被围困头桥坡,二话不说赶到边城,带领几千兵将前去救援。
虽然最后把父亲救出来了,但那座城后来经历了一场空前的灾难——疫病。那年也是大雪,大雪过后山洪爆发,洪水退后疫病爆发,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整座城都被封锁。若不是雪庐公子舍身入城研制解药,只怕她殷如歌也没有后来的千里救父的美谈了。
“那年的疫病的确凶险,但却与此次的不同,”张大仙点点头,“原本我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想着疫病,便拿出从前疫病的记录,却没有一样是今年这样古怪的。”
“的确……”殷如歌坐了下来,往年的疫病发作的时候,人的病症比今年的这样明显多了,什么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咳嗽气喘,整座城闹得是乌烟瘴气的。可是这次的,看着就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
这时,门外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显然已经对表情进行过控制,到了里间,这才悄悄地对张大仙道:“师父,附近得这病的,死人了!”
殷如歌和青蕊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开始严重了。
“死了?”张大仙面色凝重,“具体什么情况?”
“最先出现死亡的,是朝原郡的一个猎户人家,开始他们以为自己中了风寒,不过就吃吃药,后来不见好,而且身体越来越差,就去看诊,结果发现好多人都得了这个病,慢慢地朝原郡好多人都染了病。后来陆续死了一些人,都发现,只要这病发现二十天以上就没救了……”
那小厮的面上带了些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惊慌:“而且不仅是朝原郡,附近州县已经陆陆续续传来消息说死人了……”
“咱们殷家人呢?”殷如歌最先关心的是这个。
“咱们的人倒是没有听说。”小厮摇摇头道。
然而就在这时,青禾从外头匆匆忙忙进来了:“小姐,不好了,老太太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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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后院里,张大仙正替老太太把脉,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对殷如歌道:“小姐,老太太昨儿个还好好的,精神得很,看三小姐今日身上大好,老太太便想着到昭恩寺去还愿,昨儿晚间回来都好好的,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说身上懒懒的,原以为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犯困便没有在意。后来一看老太太,竟是发热起来,浑身盗汗,想着今日京中不好的传言颇多,便想着请张大医仙过来瞧瞧……”
说着,老嬷嬷担心地瞧了瞧老太太。
殷如歌顺着老嬷嬷的目光看去,彼时老太太虽然面色没有一品医馆里的病人那般瞧着吓人,但到底比往日要憔悴一些。而且由于发热,老太太满脸泛红,满头是汗,昏睡着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是那疫病的前症无疑了。
昭恩寺……
殷如歌柳眉轻皱。昭恩寺上回剿灭紫月神教后被封锁了好一阵子,今日才开放。毕竟是国寺,清洗之后重新又恢复了热闹,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又是昭恩寺……
“老太太可接触过什么人?”殷如歌问那老嬷嬷。
老嬷嬷摇了摇头:“近日京中谣言四起,原我们也怕老太太撞见什么不干净的,特意选了个没人的当口让老太太进殿,来回都没碰上什么人。”
“再仔细想想?”殷如歌晓得这种疫病除非传染,深宅之中未曾取过别的地方的老太太,绝不可能就这么染上。
“没有啊……”老嬷嬷心里疑惑,不过她还是照着殷如歌的吩咐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道,“是了,同我一道停车的,是什么官家夫人的车。是……哦对,是礼部尚书连家夫人的车,说是给他儿子祈福来的。当时两家也不过是互相打了个招呼,难道这就……”
老嬷嬷忽然觉得不妙。她记得好像传言中染病的,就有个礼部尚书府的三公子不是?
“连家……”殷如歌沉吟半晌,若说这病能传染,便是连家三少爷传染给了连家夫人,连家夫人又传染给了老太太?照这么说,老嬷嬷应该也传染了才是,为何老嬷嬷无事?
而且,一品医馆上上下下除了张大仙,还有十几个医童,为何都无碍?
张大仙诊脉之后来到外间,看起来面色凝重,不多时对殷如歌道:“老太太身上的确染了疫病,看样子,也果然是昨日染上的。这病蹊跷,二十天为限,如今只怕……”
“二十天,这……”老嬷嬷听了这话当时便慌了,殷如歌抬手制止了老嬷嬷的慌乱:“如今最要紧的,便是不能慌乱。嬷嬷,劳烦您这阵子好好照顾老太太,凡是来探视的,都一概不让接触。”
“不让接触?那……”老嬷嬷哪里像殷如歌那般镇定,一时间早慌了手脚,“那夫人小姐们……”
“也都不能见,”殷如歌又转头对青蕊道,“通知管家,让买足够分量的白纱进府,按着我从前教你们的样子,做成口罩,尤其是进出府邸的,都要佩戴口罩。”
说着,殷如歌又加了一句:“让殷家的一品布庄,近日都调整贵重布匹的尽量,大量收购干净白纱布,联合一品医馆制作那样的口罩售卖,一定要尽快。”
她有种预感,十多年前的那场疫病,只怕要在京城附近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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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里得知这事的时候,又是五日之后,京城里开始慢慢死人的时候,京都官员觉得这事不太简单,势必要禀报上头,这才写了折子递了上去。
皇帝一听这等大事,立刻派遣太医署的官员到各个州县坐镇医治,同时严格管控京城四大城门的来去人员。
司徒晟又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立刻在朝堂之上奏明皇上,言说司徒易峥乃是江湖中有名的雪庐公子,十多年前便对诊治疫病很有经验,所以最好是让司徒易峥去到疫病的初发之地,以便找到疫病的病源,研制出解药来。
“皇兄,你不能去!”得知司徒易峥应了这差事的司徒雅琴立刻不同意了,“那疫病是会传染的,皇兄你要是去了,万一染上疫病怎么办?现在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这病若是二十天没有解药,就会死的!”
“琴儿,别闹,”司徒易峥却并不打算考虑自己的安危,“如今这场疫病来得蹊跷,若是不尽快制止,只怕很快便会蔓延到京城里来。近日母妃在宫中,怕是需要你多多照顾。”
司徒雅琴见司徒易峥去意已决,便只能搬出殷如歌来了:“可是皇兄,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要是像十年前那样被困住回不来,你让殷如歌怎么办?”
“如歌……”司徒易峥面色一顿,是了,分明再过几日,三月三,女儿节,多好的一个日子,他要与殷如歌成亲的日子。
司徒易峥手心一紧:“绥峰,往殷家走一趟。”此一去,生死未卜,他得去和如歌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