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黑衣女人掏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子打开搁在桌上,“这里头有两颗续命的药丸,服下之后便能让他进入休眠状态,不仅能护住他的心脉减少途中损害,而且能减少他的痛苦……”
“本宫凭什么信你?”贤妃犹疑地看了眼盒子里两颗豆大的褐色药丸,并没有马上答应。
然黑衣女人只是看着她,静静地打量,从眉眼到身段,那般仔细,仿若在用她那毒辣的目光描形刻骨,让贤妃后背忍不住升起一段寒意。
良久,黑衣女人悠悠地道:“若事成,你可得记得报答……”
然话音未落,女人便没了踪影,就像来时一样。若不是桌上的确躺着一只不知名的药匣子,地上的宫女太监们也将将醒来立刻跪伏请罪,真让人怀疑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从外而来,贤妃才知道原来女人是提前听到了动静才离开的。
来的人是明璇。
看到屋内情况,明璇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只是一瞬,便将这疑惑收起。
看了眼桌上的两颗药丸,贤妃扬声道:“请温太医来一趟。”这来历不明的药,总要检验一番才好。
“是。”明璇也不问,只转身做自己该做的事。
*
殷府,栀影院主屋里,崔如冰紧紧地守在殷如歌床前,已整整七日。
殷如歌落下假山之时虽多亏司徒易峥护着,但到底假山之下山石嶙峋,殷如歌亦受了不少剐蹭。但这些皮外伤在崔如冰眼里都没什么,重要的是,殷如歌还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虽不比贤妃那般慌乱,但崔氏也只是面上镇定而已。她紧紧地握着殷如歌的手,整整七天七夜未曾阖眼,只为了殷如歌若是醒来,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殷梓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每看到崔如冰如此,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毕竟,他心里也乱得紧。
因为七年前那件事,他对殷如歌这个女儿从小就因为愧疚而更加怜惜,所以宠爱自然也是加倍的。如今见她再度命悬一线,每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被御林军刀架脖子的夜晚。
而此时横着刀兵的,不是可以被说服的御林军,而是死神。
为了能让殷如歌早日醒来,殷老太太还日日吃斋念佛,甚至到各大佛寺祈求,用自己的方式盼望殷如歌早点醒来。
睡梦中的殷如歌似有事困扰着,眉头紧锁像在思索。而在她混沌的意识中,她被困在一片茫茫之中,不知是黑是白,意识里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像听见有人说话,言语中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想应,张了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连意识都好像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然后,她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油味。这味道,当日那推他们下假山的黑衣女人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
“如歌……”
“如歌……如歌……如歌!”
殷如歌听见母亲的声音先是混沌,然而慢慢变得清晰,最后直接在耳边了。
殷如歌艰难地睁开了眼,入目便是母亲崔如冰和祖母冯氏惊喜的脸。
“姐姐,你终于醒了!”小小的妹妹殷如懿才不过三四岁,原本十分乖巧地蹲在姐姐床边守着昏迷不醒的姐姐,此刻看见姐姐睁眼,心里悬着的害怕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忽然“哇”得一下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惊喜过度了。
她这一哭,崔如冰赶紧去哄,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如歌,你可算醒了,”崔如冰眼里亦含着泪,一边抱着殷如懿哄,一边不忘看着殷如歌道,“醒了就好……”
“可不是嘛……”殷老太太也抹着泪。平日里殷如歌最是个少言寡语的,但大家心里都爱着她,此刻自然毫不吝啬地喜极而泣。
屋子里一时间热闹起来,丫头们奔走相告,告老爷的告老爷,去膳房的去膳房,一时间原本死气沉沉的殷家一下子活了!
“司徒易峥呢?”殷如歌被扶起来用膳,问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司徒易峥。她想起摔下假山之时司徒易峥紧紧把她护住。那平日里很讨厌的总喜欢摁着她头的手,生死一瞬之间却温暖无比。
若不是真把她当朋友,如何会这般护她?
只可惜当时她并没来得及感叹太多,就痛晕了。此刻醒来,自然想知道他的情况。被他护着的她都睡了七天,做了她肉垫子的他……
想到这儿,平日里最不喜形于色的殷如歌眼中也露出了隐隐的担心。
然崔氏和殷老太太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他还活着吧?”殷如歌面上虽故作不动声色,语气也故作轻松,心里却提着一口气。司徒易峥是个不错的朋友,她可不想这么早失去。
“那是自然的,瞧你这孩子!”殷老太太见殷如歌说如此重话,忙打住她的话头,“九皇子福泽深厚,吉人自有天相,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的!这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殷如歌晓得殷老太太是顾忌司徒易峥皇子的身份,但凡这样生死的话的确不能乱说的。但她此刻倒不怪殷老太太太过小心,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想着司徒易峥没事就好。
“娘,一会儿陪我去看看他。”殷如歌身体虽然才七岁,但她的心智早已不是孩子,自然不会真的相信司徒易峥没事这种哄人的话——从那么高的假山摔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山石上,还为了她强行冲破穴道,能没事才是怪事。
她得去看看他。只有看见了,她才心安。
可她这么自然的一句话,屋里人却齐齐变了脸色。
“这……”
殷老太太面露难色才想说话,崔氏便拦了一嘴:“并不是娘不带你去。一来你身子未好全不宜劳累;二来你若真想看他,等他醒了再去不迟。如今子嵘还昏迷着,贤妃娘娘心里正闹得慌,你这会儿若活蹦乱跳地去了,岂不是让人更伤心?”
殷如歌想了想点点头,并没注意到崔氏给殷老太太使的眼色——如今宫里疯传司徒易峥是为了救殷如歌才受那么重的伤至今未醒,哪儿还欢迎她去瞧司徒易峥呢?
更有有心人将当年血月煞女之事悄悄挖出,说殷如歌是难产之女,本就命格奇硬,专克身边之人,这才克得司徒易峥生死未卜。更可恶的是,连殷梓凯连生三女膝下无子的事都怪罪到了殷如歌的身上。
哪怕新帝司徒焱当年与殷梓凯在战场上亲如手足,如今也没什么好脸色——都说司徒易峥是新帝最喜欢的皇子,没有之一,如今却摔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就算心里知道这些话怕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也无法保持平时的冷静公断了。
而事实上殷梓凯和崔氏心里都明白,君臣之间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友谊。当年的同袍之谊其实早在皇帝登基的那一刻就开始变质。只是今日终于有了疏远的借口罢了。只是可恨那些趁机使绊的小人,将君臣之间推得更远了。
“对了祖母,您今日去的是哪家寺庙?”殷如歌忽而想起方才闻到的香油味,不动声色地问。
“哦,要说起这个,还真真是昭恩寺最灵验了,”殷老太太见殷如歌问起,便笑道,“晨起时候才去许的愿,这会儿不到晚间你就醒了,可不灵验吗?明儿啊,我还得去还愿,谢谢佛祖!”
看着祖母笑开了花的脸,殷如歌终究不忍拆穿。本来她醒来就是定数,老人家刚好去了昭恩寺而已。不过老人家既然信这个,心里有个寄托也好,就让她去吧。
“那您带上我吧,”殷如歌想了想道,“我亲自去,显得心诚。”
殷老太太先是愣了一下,毕竟这孩子打小不进佛堂,言语行事颇不相信鬼神,所以她都不敢在这孩子面前礼佛,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怕这孩子。
不过她转念一想,大概是经历了生死,殷如歌晓得这佛祖的厉害,所以才转了性子,她自然是高兴的。遂应了好无话。
只是崔氏担心殷如歌的身子,自然又让殷如歌休养了两日方才准许她出门。
*
于是又过了两日。
这两日宫中似乎很平静,但护送司徒易峥前往药王谷之事却悄然而有序地进行着。
这日终于万事俱备。
延禧宫里,贤妃看着仍旧昏迷的司徒易峥,紧了紧手心——日前那个神秘黑衣女人给的药的确是好药,温太医验过以后惊喜万分,说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续命仙丹,虽不知来处但果效显着,劝她立即给司徒易峥服下。
贤妃送走欣喜的温太医后又对着昏迷的司徒易峥独坐良久,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给司徒易峥服下。不论黑衣女人想要什么,只要她的儿子真的能醒,哪怕是她的命,她也肯给!
不出一日,司徒易峥紊乱的气息便稍稍稳定了些,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匀了,虽然还未醒来,却看起来就像正常睡着了一样——温太医还说,也的确只有这种休眠之法,才能让司徒易峥平安到达千里之外的药王谷。
贤妃收回思绪,看着司徒易峥渐渐不那么惨白的脸色,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虽如今只有一口气吊着,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药王谷千里之遥,自小从未分离,贤妃心中的不舍顿升。
狠了狠心,贤妃起身:“明璇,去把绥峰叫来,本宫有些话嘱咐他。”
不多时绥峰进了来。那是一个十二三岁和司徒易峥年纪相仿的孩子,虽不及司徒易峥那般高大,却也是出挑得比同龄人要高些。因自小习武,绥峰走路时候都带着干净利落。背上一把直挺挺的长剑,倒也透着点威武精干的意思。
原来绥峰家庭世代皆为贤妃家族的护卫,只因当年贤妃的先祖救过绥峰先祖之命。绥峰同司徒易峥从小一块儿长大,虽说是护卫,那感情却超越了主仆。所以此番前往药王谷,贤妃特意挑选了他跟着。
“此番你随子嵘前去药王谷,必定艰险万分,你务必护他周全,此是其一。”贤妃叮嘱。
“娘娘放心,绥峰定以命相护!”绥峰的声音虽仍显稚嫩,却掷地有声。毕竟父亲自小就告诉他,司徒易峥是他一生的主子,他必须用命去护。他从小也是这么做的。这种使命感,好像打从他出生开始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了。
贤妃自然知道绥家时代忠诚,遂点点头又道:“其二,子嵘此番遇袭事有蹊跷。敌在暗我在明,故为了子嵘的安全,此番前往药王谷之事,你再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对外,本宫已与你父亲商议,只说你出外求学便罢了。”
“是!”绥峰应着。
贤妃又嘱咐了些,不过就是照顾司徒易峥要小心之类云云,到时辰就让绥峰随队出发了。
同时出发的还有七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同时奔向不同的城门。
同一日,殷如歌例行问了问司徒易峥醒了未曾,得到的回答还是没有,便跟殷老太太出门,准备去昭恩寺一探究竟——那股子香油味,是当日黑衣女刺客的唯一线索了。
那黑衣女人能自由出入皇宫,今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司徒易峥处境危险,她必须把危险找出来除之而后快。
而在外人眼里,她此去一是为了还愿,二是为了给司徒易峥祈福。
天气晴好,马车行得不快,反倒慢慢地有些悠闲。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盛京毕竟繁华。
而就在殷如歌的马车拐过街角继续向西的时候,绥峰正陪着昏迷的司徒易峥坐着马车一路向东。
轻风吹起两辆马车车帘,绥峰就那么巧地一抬眼,便看见殷家马车里殷如歌熟悉的脸。
她醒了?!
绥峰仿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掀开车帘还想看时,车帘早被明璇一把扯下!
“你怎么忘了夫人的话!”耳边是明璇故意压低声音的斥责,但绥峰的耳边却嗡嗡地响着近日他在宫里宫外听到的流言,说什么殷如歌是个血月煞女命格奇硬,这才惹得司徒易峥生死未卜;什么殷如歌心肠极冷,眼高手低一向不把谁放在眼里,更不会关心人……等等。
原本他并不相信这些,但如今见殷如歌果然面色如常坐着马车悠闲逛街也不曾来看主子一眼——如此,还不是个心冷的吗?亏得主子还为她主动请缨上战场,就为了她曾经说过最崇拜她父亲那样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
明璇见绥峰那样子,以为他知道自己错了,便也不忍心多苛责,只道:“知道你心里有主子,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往后可不许这样冒失了!”
明璇虽也不过十五六岁,但自小跟在贤妃身边,早学会了许多沉稳。而且她自小看司徒易峥不同,办事更是妥帖,所以贤妃才特意让明璇随行照顾。
绥峰胡乱地点点头,看了眼司徒易峥,心里复杂。如果能下车,他真想去找殷如歌问个清楚!问她知不知道主子为了她差点就死了,如今还没醒呢!
也许主子说得对,殷大小姐的心肠是这世上最冷最硬的石头!
而就在明璇撂下车帘的那一刻,殷如歌仿若感觉到什么,抬眼朝外看去。街上日光明媚,人来人往一如往常热闹,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殷如歌看了两眼便仍旧放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和司徒易峥这一别,便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