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连连点头:“对,对,是姓史的。”
楚不休含笑道:“不是史记的史,而是拾遗之拾。”
空明揉鼻子,道:“那大概我听错了。”
楚不休不置是否,将画像给长居此地的乡绅辨认,都说很像二十年前刚搬来的拾老爷,楚不休问空明:“你太师父不知道拾老爷早已过世么?”
空明道:“不知道,太师父只要我找人,其余不许贫道多问。”
阴武露齿笑道:“现在人已找着,你也可以交差了。”
空明高兴道:“多谢阴大哥相助,不然可真海底摸针。”
心情一好,二人顿亲热起来,方自如看了直点头,他知道徒弟的朋友不多,而走江湖的人,除了要有好本事外,朋友多也可减少许多麻烦,他希望阴武能学得八面玲珑。
小道士空明就是此中好手,因为那几位富绅虽有点瞧不起他,但也不露出厌色,空明很聪明的拿出修道人的本事,举止中规中矩,年纪是小,出家人的风范使富绅不敢小觑他,觉得他是有道之士。
楚不休和程世恭以主人的身份,应付席上每一个人,让客人都感觉到自已最受重视,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吃到一半,店家引进两名”绰酒座儿唱的”,拱手道:“众位贵宾,这二名姑娘,不但人漂亮,歌唱得更是悦耳动听,绕梁三日,所以特地介绍诸位。”
几名员外纷纷拍掌,楚不休知道他们久惯此调儿,遂颔首要她们留下。
“绰酒座儿唱的”,就是专在酒楼巡回卖唱的歌妓,也叫”擦座”,”赶座儿唱的”,通常是一男一女,有人点唱就表示生意上门,唱完到每桌上收钱,给店家一点意思,均看双方协议,像现在二名年轻姑娘出现,是很少见的。
穿蓝衣的姑娘琵琶信手弹来,红衣姑娘轻启朱唇唱道:“教坊脂粉喜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却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绛纱,安得江州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
一曲歌唱得哀怨动人,众人拍手说好。
二位姑娘屈膝行礼,红衣姑娘又唱道:“歌舞庭前,栽满相思树,白莲池内,不断连理香,可悲人不相思,那能连理,万种忧愁诉向谁,对人欢笑背人悲。”
唱完给众位爷深深万福,博得一阵采声。
空明道:“二位女施主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为何歌中流露哀伤?”
有几个比较多情的员外连连点头,这些人钱太多,三妻四妾,还不时到酒楼窑子打主意,素来自命多情风流。
阴武皱眉道:“空明,修道人可以跟女子打交道么?”
“无量寿佛!”空明道:“芙蓉白面,尽是带肉骷髅,美丽红妆,皆是杀人利刃,聪明人最好出家免麻烦,再对落难女子应给多同情。”
众员外对出家没兴趣,但对于落难女子给予同情却很热衷,尤其是二位姑娘这么标致。兴趣无形中更大了。
南京的大盐商苏员外道:“姑娘,如果有委屈便说出来,我们给你作主。”
楚不休闻言皱眉,他素知这些人的德性,却没想到会风流莽撞至此,对俩初见面的歌姣说这种话。
红衣姑娘眼睛老望向楚不休,道:“众位爷的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命运折磨我姐妹二人,沦为卖唱,只要爷们多捧场爱护,就无后顾之忧了。”
楚不休暗暗点头,觉得她颇识大体,很有自尊心。
苏员外拉起姑娘柔荑,道:“我看得出你有委屈,不用不好意思说……”
“爷,我们没有什么委屈,只是家境清寒罢了。”
红衣姑娘心慌意乱的大力抽回手掌,身子不稳,歪歪斜斜的倒向隔座的楚不休,楚不休,本能伸手扶住,恰巧就半躺在楚不休身上,正是这时——
卫殊离男孩打扮,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到这幕,刹时呆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打扰了,大哥。”
终于挤出二句话,反身就走。
“殊离,站住——”
楚不休心中无愧,只觉得有些儿尴尬,见殊离又要躲避,正待说什么,胸腹一阵刺痛,想也不想,双掌一挥震开红衣姑娘,只见右胸至腹,被划了一道五寸长的伤口,红衣女郎被震于地,手中一柄极薄的匕首闪闪发亮。
整间雅房刹时乱了起来,程世恭的手下立即困住二名歌妓,卫殊离跑到楚不休身旁,十指连弹,点了楚不休十七八处穴道,血流立止,道:“快,清出一间房,还有热水、白布、伤药。”
人多好办事,楚不休立刻被移到一间上房,卫殊离妙手施为,以针灸术减少些疼痛,才替他缝合伤口。
楚不休见殊离面色苍白,反而谈笑风生:“我躲得快,伤并不严重,你不用担心。”
卫殊离道:“我是在生气。”
楚不休咧嘴,道:“殊离,脑袋瓜子不要胡乱想太多。”
哼一声,卫殊离道:“亲眼所见可不假,这也罢了,我生气大哥居然会着了人家道儿。”
楚不休知道很难说得清,干脆闭口,卫殊离小心道:“痛么?”
“当然。”在殊离面前,楚不休不必硬装英雄。
卫殊离小心翼翼的包好伤口,洗净双手,突然感到直冒冷汗,刚才专心治伤,一心只想医好大哥,此时弄妥一切,却又开始担心楚不休会不会有问题,眼神呆呆的。
“怎么了?”
“大哥!”
软软叫了一声,殊离掏出身上的瓶瓶罐罐,恨不得把这些珍贵药材一股脑儿全倒进他大哥嘴里;楚不休皱眉道:“你别乱搞,小家伙。”
卫殊离倒些大补丸、救命丹之类的要楚不休服下,学着楚不休以前哄她的语气道:“大哥,吃了这些药,会很快痊愈,你服下吧!”
楚不休虽然强壮,也因失血不少而感到疲倦,没精神跟她辩,吃了药,双目渐渐闭上,呢喃道:“等我好点,再跟你算今天的帐……”
说着即沉沉睡去。
卫殊离第一次不担心楚不休要教训她,只是眼不离的看着他,真不敢相信一直照顾她的大哥,居然有一天需要她的照顾。
俯身抱着楚不休头颅,卫殊离自语道:“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以前都是别人照顾她,不觉得好或坏,现在立场对调,才深刻体会楚不休等人对她的爱和关心,尤其楚不休不时衣不解带的看护生病的她,她才初尝”担心”的滋味,始了解楚不休对她担忧太多太多,自己又是多么不懂事。
“大哥,殊离不乖,你不要生气,我们勾勾手,要永远快乐在一起,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黄牛不乖了。”
卫殊离有一句没一句的自说自话,楚不休睡梦中有知,也会为她的纯真浮一大白。卫殊离一袭淡紫罗衫,手提一只竹篮,轻巧的走进房,把篮子放在桌上,蹑手蹑足探近床边,见楚不休双目紧闭,舔舔舌头,奇道:“怎么还没醒来?”
轻声在楚不休耳旁唤道:“大哥,你醒来了没有?”
没有反应,卫殊离不死心的又在他耳边唤道:“大哥,快起来,我今天很乖哩,穿着女孩衣服,你如果再赖床,我就换男装来给你搔痒。”
有些事,男孩子可以做,女孩子不可做,比如在膈肢下搔痒。
还是没反应,卫殊离探着楚不休额头,很正常,把他脉搏也很正常,不禁奇怪到底那里不对,怎地未见醒来。
低头在楚不休脸上巡视。看得很仔细,想看清楚楚不休是不是”装睡”唬她,结果看不出来,倒把楚不休瞧个清楚,愈看愈觉得他相貌慈和,不像一方霸主。
在外游荡时,曾多次听人谈论楚不休,把他说成满面狰狞,冷酷自私,殊离虽不服气,却也不予争辩,此时顿觉矛盾,看来这么儒雅的人,给不知情的人的印象,怎会是歹毒、狠厉、心硬如铁、情感如冰……
想了又想,卫殊离忖道:“他们一定不认识大哥,改天带大哥去给他们看看。”
可是楚不休不醒来怎么办?
心里一着急,卫殊离差点把脸贴在楚不休脸上,念咒:“天灵灵,地灵灵,大哥快醒来,快醒来,喃无阿弥陀佛、太上老祖、地府阎王,快把楚不休的魂魄推回来……”
陡地……
楚不休双眼暴睁,殊离刹时住口,二只眼晴只离一寸,这样被瞪着,吃惊不小,”唉哟”一声,跳了起来。
轻笑着,楚不休道:“吓一跳吧,瞧你敢不敢再乱念经。”
小嘴一扁,卫殊离伤心道:“大家都担足了心,你却使坏吓唬人。”
楚不休拉住她手,柔声道:“那你呢?”
扮个鬼脸,卫殊离顽皮笑道:“我聪明不上当,偏偏要说不担心,免得你恃宠而骄,耍赖不吃药。”顿了顿,又道:“这可是从大哥你身上学来的哟!”
楚不休想大笑,又怕扯动伤口,含笑道:“你什么不好学,专拿这些不正经事来说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