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古城变成人间地狱。
这一天,南京中国守军数千人以小船和自制的小木筏、木门,撤离南京,漂流在长江上,有的已经漂过了南京北面的江心洲。
日军近二十艘小型炮艇溯江而上,尽管时不时受到沿江两岸炮兵的攻击,但很快接近长江江心洲江段。
行驶在最前面的日本海军“势多”号炮艇,装备有四门25毫米机关枪。看见满江漂流的中国军人,日军“势多”号炮艇一边前进一边率先扫射。顷刻间,小船被炸成碎片,中国军人血肉横飞,牺牲的人不计其数,鲜血染红了江水,江面上随处可见中国军人残破的身躯。
南京下关码头,数百名中国军人焦急地等候船只渡江。
13日下午三点五十分,日军舰队陆续到达南京下关江段,等候渡江的中国军人谁也没有想到日军军舰会这么快便到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军舰,纷纷挥手呼救。随着日军炮艇25毫米机枪开枪扫射,中国军人幡然醒悟,想要躲避已是来之不及,死者伤者无以算计,下关码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扬州。1937年12月13日凌晨,日本华中方面军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天谷直次新郎第10旅团在扬州十五圩江边登陆,国民党第57军常恩多第111师当即予以迎头痛击。此后,在施桥展开激烈的战斗。在舰炮、坦克、飞机支援下,日军猛烈进攻,常恩多部伤亡惨重,坚持抵抗达30个小时后,奉命向仙女庙、邵伯转移。至此,日军天谷支队直驱而入,在南京沦陷后的第二天12月14日侵占扬州古城。
林家小院,大门紧闭,四位老人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小院。
随着枪声、叫喊声逼近,小院氛围变得越来越沉重,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长长的棉衣衣袖里,李桂花紧紧地攥着那把凿子,双手微微颤抖,但是她努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慌张与担忧。
佣人余妈坐立难安,走到小院看着那一柱柱直冲天际的浓烟,猜度着小鬼子这会该放火放到了什么地界。听着外面枪声变得更加密集,便又快步走进了客厅,坐了下来。
老太太嘴中喃喃,似乎念诵着佛经。林家老爷子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似安坐读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双耳密切地关注着院外的动静。
“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
“哆澳欧开漏!哆澳欧开漏!(开门!)……!”
……。
突然,小院门口传来急促的砸门声音,屋里四人脸色为之一变,身形随之一颤,李桂花、余妈、老太太都看向老爷子,显然是要征询老人的意见。
看着她们的眼光,老爷子微微镇定心神,神色自若,听着门外“叽哩咕噜”凶狠叫喊,淡淡地说道:“走,我们去开门!”
看到老爷子的神色,余妈心安些许,转身快步走向大门,李桂花、老爷子、老太太跟着走了出去。
门打开了,迎面一枪托狠狠地砸了过来,余妈身形半转,想避上一避,却还是没有躲开,“啊”地一声尖叫,左手耷拉下来,身体向后倒去,被李桂花抢步上前扶着,才没有倒地。
那一枪托砸在了她的左大臂,老爷子看着那耷拉下来的左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折了,双眉一蹙,厉声大喝:“住手!”
老人突然大喝,不怒而威,那小鬼子微微一怔,不知道是被喝住了,还是为眼前的事情惊讶。但那小鬼子很快缓过神来,回收枪托,正准备再次动手,却被出现在门外的少佐一声喝止。
日军少佐右肩、右胸血淋淋的一片,脸色也有些苍白,看着怪吓人的。
尽管早已做好了死守小院的准备,林老爷子四人的内心着实被小鬼子刚才的行径吓得不轻。当他们看到那个日本士兵被喝止的时候,四人不知所措。
那个日军少佐跨进门槛,端立之后微微欠身,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林老先生,久仰!久仰!刚才的事情,向老先生的,道歉!”
看到这里,过来的日军士兵一个个肃立在两边,端着步枪,枪口朝着小院外面进行警戒。院门外边,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军士兵。
看到这一幕,林老爷子面露惊讶之色。
“哦!忘了我的,我的介绍,我叫池田英介,我的表哥,池田,池田的,噢,你应该喊他池先生的,想必老先生您知道的,老先生的,大恩,大恩……。”
说罢,池田英介又是毕恭毕敬地欠身表达谢意。
听了池田英介的介绍,林老爷子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原来就是借机来寻找林家小院。他带的人寻到这一片,便分路寻找,一队人担心巷子里有埋伏,在巷口这边开枪试探,子弹撞上墙体硬物形成跳弹,碰巧打中了巷子另外一边池田英介的右肩。
其实,流弹造成长官受伤,这伙小鬼子以为城内还有便衣队,便开始了一轮新的屠杀,只要看到人,不论男女,不是开枪射击,就是刺刀刺杀,临近数条街道的人,被碰到的都成了冤死鬼。其实,这件事情对池田英介来说,当然知道内情,只是连月打仗,他也要给手下的人一个发泄之处,便没有制止他们的屠杀。只是,这场屠杀,池田英介全然闭口不言。
林家的人,周围的人,到后来从幸存者口中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林家人并不知道,为什么池山英介对于真相为何并不避林家人。
这样,池田英介少佐借机寻人,很快又变成向林老爷子寻求救助。
对于池田英介向林老爷子寻求救治,还没有等林老爷子开口回答,一旁的日军少尉戒惧地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对此,池田英介狠狠地骂了一句“八格”,瞪了一眼那少尉,转身又微笑着说道:“老先生,我的,有劳啦!”
说罢,便又是欠身行礼。
看着池田这般模样,老爷子说道:“你这是枪伤,治疗枪伤不是老夫所长,但我可以尽力为你先止止血,收拾一下伤口,最后还是要到医院去治疗。”
听到老爷子应承下来,李桂花身体起伏,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池田跟着林老爷子进入客厅坐下,饶有兴致看着他取来几样器具和两个陶瓷小罐。
在日军医护兵的协助下,林老爷子去除先前的简易包扎,脱下衣服。
看着还在流血的创口,看了看池田颤抖的右手,老爷子吸了一口冷气,轻声说道:“是贯穿伤!恐怕已经伤着筋骨了?”
“是的,刚刚贯穿的,子弹还夹在皮肉上的,是从后背取出的。”说着,池田张开左手,满手鲜血中仍然清晰可见一粒尖部严重变形的子弹。
即使是严重变形,但子弹尾部并没有形变,对于一个普通士兵来说,从弹头口径大小、长度和质地来看,仍然可以轻易地辨认出这是日军制式三八式步枪弹。当时医护兵取出这粒子弹,池田就知道这是被自己下属射出的流弹所伤。尽管知道了受伤的真实原因,他怎么能够承认被自己的手下所伤,怎么能够让同僚看自己这样的笑话。否则,那简单是愚蠢至极。
正是因为这样,他放任着手下刚才实施的大屠杀。至于杀死多少中国平民,对他来说不过是当作一场实战练兵。
“嗯!”一个日本兵突然满脸怒气地吱了一声,身形由提枪变持枪,寒光闪闪的刺刀拦住了想进客厅的李桂花。
听到异常,林老爷子、池田都看向门口。
林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李桂花不要进来。看着老爷子的举动和眼神,李桂花止住了脚步。
池田皱了皱眉头,没有吱声。
林老爷子取出长长的银针,接连出手扎在了创口周围,池田痛苦的脸色随之缓和一些许。
这时,李桂花右手袖口滴落一滴鲜血,却被一心二用的老爷子尽收眼底。
“桂花!去扶余妈先到院子里坐坐!”
李桂花听到老爷子温和的声音,却丝毫不容她抗拒,因为她再次看到了老爷子提醒的眼神。
李桂花扶着余妈走到桂花树下,在石鼓上坐了下来。
看着他们坐下,老爷子缓缓地吐出了绵长的一口气。
送走池田,老爷子关闭大门返回,低声喊道:“桂花,来!”
“爷爷,凭什么救这个该死的畜生!活该让他流血流死疼死!”桂花恨恨地质问。
“哎--,我们这一把老骨头,难道还怕死!对于我们来讲,活着才比死了还要艰难!哎,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你们送命。再说,活着,终归可以为抗战做点什么!”
听着老爷子的话语,李桂花想到自己的悲苦,咬着牙噙着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抓起她的右手,看着满手是血,知道是被凿子刃口戳伤,低声喝道:“再也不要冒险做这种傻事!没有多大用处!”
一把夺过凿子,又温和地说道:“来,包一下!”
此后,因为右肩伤势较重,池田再次手术过后,便被留在扬州疗伤。因为池田的关照,林家倒是再也没有他手下的日本士兵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