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原理莎考上了东京大学,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并盛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家长都在放学的时候特意来围观一下传说中的桐原理莎,更有许多想要考大学的家长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想要让桐原理莎传授经验, 学校不得不加强巡逻,好在有风纪委员会,但是最近云雀恭弥的脸色很难看,每次想要咬杀一干家长的时候, 都会被草壁冒死拦下。这几天大家都乖乖的,生怕惹了云雀的不高兴被一拐子抽成流星。
校长说, 春假结束,桐原理莎就会去东京大学就读。
沢田纲吉站在走廊里,和别人一样围观桐原理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正大光明的看她。
“恭喜啊, 桐原。”
“真是超厉害啊!”
众人都围着她称赞, 桐原理莎一反常态, 浅笑着回应大家的祝福。当一个人优秀到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她所有的缺点都会被天才的光环遮蔽。
沢田纲吉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桐原理莎。猛地想起了松本之前的话。
[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很难。]
[我和她之间差的太多, 等我发现的时候, 她走的太远了, 我追不上了。]
他终于体会到了松本当时的心情。
他追不上了。
人和人不是想在一起就能够在一起, 而他们两个, 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桐原理莎看见了人群中的沢田纲吉, 她的笑容微微收敛,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沢田纲吉在她看来的时候,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恭喜。”沢田纲吉神色温柔,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桐原理莎一怔,腼腆的笑了一下,随即又抿唇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有千言万语,沢田纲吉不敢看。
“东京大学提前开设了学前适应班,特招生会在此时动身,前往东京大学。”
下个月桐原理莎会离开并盛前往东京。
这个消息传出的那天晚上,沢田纲吉收到了桐原理莎的电话。
“沢田,有人找你!”
沢田纲吉疑惑的接过手机,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通过松本找自己。
“纲吉君?”
沢田纲吉嗓子一瞬间失声,过了许久他才说,“嗯。”
沢田纲吉眼皮耷拉着,可是眼神却突然很温柔。
浓重的思念涌来,让他几乎要崩塌。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无所谓,那些对她的渴望和思念一直深深的深深的藏在心底,在这个时候突然溢满了心田。
“我考上了东京大学。”
“恭喜你,理莎。”他的心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风穿过的声音。他希望自己的声音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若无其事。
“我在想要不要去,你觉得呢?”
“当然要去了。”沢田纲吉的心绞成一团,说了违心的话。
“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紧紧抓住。你不是一直想要去东大吗?”沢田纲吉高兴的说,他的拳头握紧,整个身体绷的笔直,像是一根绷紧了的钢丝。
谈起在东大认识的朋友时,桐原理莎的眼睛温柔又明亮,她描述旅途的景色时雀跃而快乐。他不曾见到她那样的笑容,这笑容不是他带给她的,他一向只能带给她不幸。
那个杀人犯是,她脸上的伤疤也是,他不希望将来也是。
他不能再拖累她,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
他是一个黑色的漩涡,她拉不住他,只能自己也掉进来摔得粉身碎骨。
她那么好,值得一切好的东西。没有他,她只会过的更好。
“你喜欢看书,那里有很多书,也一定有很多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理莎你除了我之外,也没有朋友。”他一顿,想起了山本武。
“理莎有的时候一个人,我会很担心。但是如果你能走向一个好的未来的话,我会为你高兴。”
“……是吗?”桐原理莎迟疑的说。
“可是我觉得……不能让纲吉君一个人。”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困扰。
沢田纲吉的眼睛瞪大,接着泪水就从眼眶涌出,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嘴唇死死的咬住要出口的挽留和哽咽。
他可以想象她因为考虑到他而皱起的眉头。她总是这样,因为不能舍下他,所以进退维谷。
正因为这样,她才必须离开她。
“我不是一个人,理莎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沢田纲吉的泪水落下,他勾着嘴角,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的温柔而真诚。
“虽然我们没有办法朝夕相处,但是理莎一直在我的心里陪伴着我。因为理莎,我才能支撑到现在。”
我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你的离开不代表我们关系的结束。”
“我已经不是之前需要你照顾的人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我现在做的饭很好吃,我知道什么时候去超市买特价菜,我吃的很健康,胃也没有再犯病。我会做家务,家里的琐事我都得心应手。我会知道怎么花钱,会挤时间学习,我现在越来越好。”
“……”桐原理莎没有说话。
沢田纲吉害怕她会留下,沉默了半晌,突然口气一改。
“理莎,你应该不知道,如果看不见你,我会觉得轻松一点。”
沢田纲吉的心猛地收紧,他的表情苍白,说出这些话让他浑身都疼痛起来。
他在伤害桐原理莎。
每个细胞里面都有虫子在撕咬啮噬,他痛的想要呻吟,想要在地上打滚。
“什么……”话筒里传来了迟疑的声音,好像在说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对我太好了。可是我却没办法回赠你。你知道愧疚和自卑的感觉吗?”
“你为了我受伤,内疚每天都在折磨着我。你这么优秀,相比之下我的生活一团糟。我就像一个累赘。在你的面前我抬不起头,自责让我无法面对你。”
“我知道这种心思非常丑陋,但是我忍不住,我想要过的轻松一些。在知道你考上东京大学后,我心里感到久违的轻松。”
“你离开,我想必就不会被内疚和自卑折磨,不用再寝食难安。只要看不见你,我就不会想起我对你的亏欠,我会只想到你对我的好。很可笑吧,我竟然会怀有这种心思。”
沢田纲吉的声音自责又懊恼。
“我很爱你,理莎。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讨厌你。我怕有一天我会因为自己的卑劣而忘记你对我的好。那个时候我会想要离开你。我对此感到害怕。”
“你的温柔,你的优秀对我来说,是一种伤害。我知道这么说很可耻,但是男人的自尊心让我无时无刻不再嫉妒你。”
“如果一直付出的是我就好了。如果你没那么优秀就好了。”
“而且……你离开后,我会去别的地方。”沢田纲吉压低声音,他说的如此认真而谨慎。“我怕那个男人的朋友回来找我。我因为一直顾忌你所以才留在这里。只要你离开并盛,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话筒那边没有声音,沢田纲吉觉得胸闷,周围的空气突然变重挤压着他,他又像是在几十米深的海底,胸腔被碾压,他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话筒那边一直很安静,过了许久,才响起了桐原理莎轻柔而压抑的声音。
“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困扰。”
沢田纲吉脸顿时皱了起来,他紧紧的抿着嘴,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他却被扯入了更深的海底。
“我会离开,希望这样能让你轻松一些。你原本可以早些告诉我。”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
“我一直在自以为是,没想到这样会伤害你。”
“原来对一个人好也会伤害他,是我太粗心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真的很抱歉。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沢田纲吉拼命的摇头,他的脸压在手臂上,泪水止不住的濡湿衣袖。他的手紧紧的攥住手机。
“对不起,理莎。”沢田纲吉拼命的吞下口中的呜咽,让自己的声音只是充满了愧疚。
“我没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愧疚让我寝食难安,我们两个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才能恢复平静。我想让你走,可是我也很爱你。对不起,你还愿意和这样的我做朋友吗?”
“嗯,我们永远是朋友。”
“我会提前动身去东京,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时间,还愿意见我的话,你……可以来送我吗?”她说的如此小心翼翼,低声下气。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理莎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当然。你会讨厌我吗?”
是我,是我伤害了她。
“怎么会呢。”桐原理莎的声音断了,过了会才接上,“我只是想,如果你早些告诉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
松本把电话给沢田纲吉后就去仓库把新上的商品摆出来放在货架上,他忙了许久,突然抬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但是沢田纲吉还是没有回来。
他有些担心,毕竟沢田纲吉接电话的时候表情不太对劲。
他推开后门,发现沢田纲吉缩成了一小团,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沢田,怎么在……哎你怎么哭了?”
“别哭啊,发生什么了?”
松本手忙脚乱的给沢田纲吉擦眼泪,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扶着沢田纲吉起来,沢田纲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站不稳,马上就要摔倒在地。
松本无法,只能撑着他回到店里,沢田纲吉一直在哭,哭的哀伤又绝望。
沢田纲吉的状态日益下滑,他现在浑身疼痛,晚上无法入睡,跟踪他的人若隐若现,像一把尖刀挂在头顶。生活对他来说如此难挨,他每天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工作。他日复一日的工作,却记不清自己每天做了什么,他像是一个机器一样重复这同样的任务。他想自己身体一定出问题了。他找不到问题所在,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会在某一天某个时刻,突然分崩离析。
自从和桐原理莎打完电话,沢田纲吉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他沉默的坐在家中,吵闹着的痛苦也变得安静下来。
沢田纲吉此时不再强撑着。
什么都无所谓了。
沢田纲吉经常会忘记给客人找钱,也总容易记错货物,有的时候在客人询问的时候走神,被客人劈头盖脸的痛骂。
沢田纲吉辞掉了超市的工作。
他现在的状态无法应对工作,在老板提出之前,他率先提出了离职。他不想去学校,只想待在家里,他想见桐原理莎,又怕见到她。
但是他不能,他一定要去学校,他不能让桐原理莎察觉到端倪。他的表情平淡,眼神沉寂,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晚上回到家,沢田纲吉吃完饭就躺在沙发上。
他有的时候会突然做一个环抱的动作,像是紧紧的抱着谁。
他很多次盯着厨房里的刀,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让他解脱。在洗澡的时候会想要躺下,让浴缸的水彻底淹没自己。出去买菜会想要在过马路的时候走的慢一点。
沢田纲吉很多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他不得不把刀全部包起来锁在抽屉里。他洗澡不再用浴缸,淋浴的时候不停的让热水冲浇着自己,他不能放松警惕,否则他会做出清醒时后悔的事。
沢田纲吉眼前突然模糊,他恢复过来的时候发现手里拿着刮胡刀的刀片,而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割痕。沢田纲吉恐惧的把刀片扔到地上,他冲出浴室,用纱布把伤口缠起来。
他开始害怕,他把家里的一切利器都用胶带封好装箱放到仓库,仓库的钥匙被扔到了垃圾桶中,被垃圾运输车拉走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停的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最起码要看着理莎离开。
沢田纲吉想要在死前留些什么东西给桐原理莎,他翻箱倒柜,把家里找了一遍又一遍,什么都没有。
他无力的坐在地上,仅有的是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
他原本打算用这十万日元去买抗抑郁的药,但是现在没有必要了。
他在想自己死后这些东西该怎么办。他想要把一切仅有的东西留给桐原理莎,但是又怕给桐原理莎带来危险,最后不得不放弃。
状态好些的时候,沢田纲吉会抱着相册,不停的翻看着里面的照片,爸爸,妈妈,还有理莎。
从小到大,基本每张照片里,桐原理莎都会在那里,一直在他身边。
但是现在她要离开他了。
是我让她离开的。
照片中桐原理莎的身影褪色,沢田纲吉惊恐的大叫,手不停的想要捂住她不让她离开,可是没用,照片上的理莎消失在他眼前,他突然抱着相册失声痛哭。
桐原理莎走的那天,天气比以往都好,沢田纲吉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憔悴的脸,他洗了个澡,打了很多香波,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对着镜子把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
他让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他踩着凳子拿起柜子里的祛疤药,凑在脸上贴了贴。
沢田纲吉提前去的火车站,站在外面等了很久。桐原理莎来的时候,只有山本武跟着,山本武帮桐原理莎拉着手提箱。
“你来了,我很高兴。”桐原理莎快走了几步,来到沢田纲吉面前,接着她有些局促的看着沢田纲吉。
“嗯,答应了要来送你。”沢田纲吉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完美无缺。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憔悴。”
“这几天工作比较忙。我抽时间出来的,还要马上回去。”沢田纲吉枯萎的眼睛因为桐原理莎而焕发了一点生机。他的目光深深,希望把桐原理莎的样子深深的印入脑海。
桐原理莎拉着箱子,对着两人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山本武转过头,发现沢田纲吉的表情十分的平静,没有不舍,没有悲伤。
但是他却觉得沢田纲吉在这一刻好像失去了所有活力,整个人都暮气沉沉,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桐原理莎的背影消失。
“要一起回去吗?”
沢田纲吉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沢田纲吉在火车站口和山本武分道扬镳,他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小路,他的手扶住墙壁,浑身发冷,他的背脊缓缓的弯下,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再见了。
亲爱的,理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