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纲吉坐在原地, 万念俱灰。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他脑中一片混沌。
沢田纲吉的目光无意识的落在地面,他的目光突然一怔。
那是一双十分熟悉的皮鞋,圆头带着蝴蝶结。
沢田纲吉的目光凝聚, 顺着那双纤细笔直的腿向上看去。
阳光太耀眼,但是他还是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光线晕染,就像是在梦里看到的一样。
沢田纲吉歪了歪头, 接着笑了一下。
我一定是太思念桐原理莎,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可是哪怕是幻觉……
沢田纲吉眉眼温柔, 带着深刻的悲伤,他伸出手,想要最后一次再摸一下她的脸。
今天之后,恐怕连幻觉都不会再出现。
沢田纲吉的指尖触碰到了桐原理莎脸上的肌肤, 温热瞬间沾染了他的指尖。
沢田纲吉怔住, 嘴唇动了动, 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桐原理莎弯下腰,长发从肩膀滑落,垂在胸前。她伸握住沢田纲吉的手, 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显然是跑回来的, 脸上带着红晕, 气喘吁吁, 那双眼睛的眼睛明亮, 如同栖息着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
“抱歉,纲吉君。”
“果然还是不能让纲吉君一个人。”她眼神坚定。
“之后还会让纲吉君继续困扰下去,原谅我吧。”
沢田纲吉眼睛猛地瞪大,表情痛苦,他猛地摇头,发疯一样的开始后退,但是身后是墙,退无可退。
“对不起。”桐原理莎蹲下来,眼神温柔含有歉意。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有机会离开。
沢田纲吉的反应更加剧烈,眼神挣扎。
“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过去的方式伤害了你,我会改的,不要赶我走。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比一切都重要。”
“纲吉君,我们只有彼此,不要让我离开。”
温暖从桐原理莎的脸上,顺着沢田纲吉的手指蔓延过来。他的手指瑟缩的弯起,想要避开她,可是却不小心碰到了她脸上的疤痕。沢田纲吉的心猛地被扎了一下。
“你到底在做什么?”
沢田纲吉猛地把手抽回来,他的双手攥成拳,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太过温暖,这样的温暖会吞噬他,会让他后悔自己的决定,会让他忍不住挽留她。
“不要闹了。”
沢田纲吉的眼睛猩红,表情可怕,像是一只被触怒的野兽。
“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理莎。”沢田纲吉目光冷漠。
“你一定要让我变得这么丑陋才心满意足吗?”
“我已经够讨厌我自己了,不要让我更加讨厌我自己。”
“现在走还来得及,快点,火车还没有走。”沢田纲吉猛地站起来,拉着桐原理莎的手往前跑。
桐原理莎被拉的踉跄了几步。
“来不及了,我刚才给东大的招生办打了电话,放弃了入学资格,他们已经联系了其他人来填补名额。木已成舟,改不了了。”
沢田纲吉的姿势猛地僵住,他的身体绷的笔直,接着他突然转过身,双手按住桐原理莎的肩膀。
“现在打电话过去还来得及对不对,他们肯定没办法立马找到人,你现在赶快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后悔了。哪怕找到人也没关系,你这么优秀,他们一定会录取你!”沢田纲吉眼白泛着血丝,神情疯狂。
桐原理莎摇了摇头。
“快点,快点打电话啊!”沢田纲吉紧紧的握着桐原理莎的肩膀,不停的催促。
“快点……”沢田纲吉神情悲戚,“我求求你,理莎,你给他们打电话好不好,现在还来得及,理莎!!”。
“我求你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打电话……”
桐原理莎只是看着他,无声的拒绝。
“打电话!”
“快点!!!”
“来不及了,纲吉君。”
“不……”
“求你了……”
“理莎,我求你……”沢田纲吉带了哭腔。
“为什么……”沢田纲吉的肩膀垂了下来,他无力的跪坐在地上。
“都是我的错。”他低声的喃喃。
“离开我,求求你。不要在我身边。”沢田纲吉一只手无力的捂住脸。
“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沢田纲吉哀伤的说。
“你一定会后悔。”他突然笑了一下,接着脸上就被更浓重的悲伤覆盖。
后悔留在这里,后悔陪着我走向地狱。
桐原理莎蹲下身子,温柔的看着他,伸出手抹去他的泪水。可是下一瞬间,他的脸便又被泪水覆盖,他哭的如此可怜,可是桐原理莎却笑着。
他像是一只困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因为桐原理莎的温柔而感到恐惧,他因为要再一次把桐原理莎扯入深渊而绝望。
她的手指再一次去擦他的泪水,他猛地侧开脸。
“走开。”
沢田纲吉后退,他像是一块不堪入目,恶心又无用的油污,生怕沾染在她身上。
“你会后悔的。”沢田纲吉眼睛通红。
“永远不会。”她伸出手抱住沢田纲吉,“别想让我走,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不会。”
沢田纲吉的泪水瞬间崩塌,只能仰着头,任由桐原理莎抱着自己。
他已经无力闪躲,任由桐原理莎瓦解他最后的防线。
“不……”
沢田纲吉泣不成声,眼神绝望又悲恸。
你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你不知道你究竟放出了一头什么样的怪兽。
沢田纲吉的手紧紧的攥住桐原理莎的衣服,失声痛哭。
山本武在拐角处靠墙而站,看着桐原理莎和沢田纲吉相拥的画面。
果然不出所料,他就知道,桐原理莎不会离开沢田纲吉。
那日天台上的对话,桐原理莎最后笑了,像是摆脱了沉重的枷锁。
[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他是我的。]
山本武想,沢田纲吉再也无法离开桐原理莎了。
在桐原理莎选择回来后,他便被套牢,终生无法逃脱。
桐原理莎握着沢田纲吉的手,两人一起往回走。路上两人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行李箱的轱辘发出的声音。这沉默并不压抑,反而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安详和宁静。
沢田纲吉已经停止流泪,他温顺的任由桐原理莎牵着手。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桐原理莎,一双眼睛纯粹而安静。他虽然看起来憔悴,但是却变得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虽然眼前黑暗,但是却不再害怕。
她在这里,对他来说,无论是哪里,都不足为惧。
“你吃早饭了吗?”
沢田纲吉摇了摇头。
桐原理莎把行李箱平放在客厅打开。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外,旁边放的是零食。并盛最受欢迎的草莓大福,不同口味的pocky,巧克力球,滑滑布丁,草莓芝士蛋糕,还有一盒寿司。
它们都放在浅色的包装袋里,上面系着各色的蝴蝶结,看起来精致可爱。
精心裁剪的包装纸被随意搁置在一旁,沢田纲吉低头看着桐原理莎放在他手中的饼干。
这些原本是给朋友的手信,理莎不喜欢吃这些。
“没关系。”桐原理莎注意到了他的沉默。她伸出手摸了摸沢田纲吉的头。
沢田纲吉低着头,没有动。
“你比他们重要。”
沢田纲吉手中拿着饼干,过了许久才默默的放进嘴里。
桐原理莎去厨房里煮了一壶热水。她突然转头看向菜板,又拉开抽屉扫了一眼,接着她打开柜子。
没有刀,没有剪子,任何锋利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桐原理莎端着一杯热水出来,递给了沢田纲吉。
“谢谢。”
沢田纲吉接过水,小口的抿着。
桐原理莎没有催促,任由沢田纲吉将一杯水喝完。他像是许久都滴水未进,吃东西的动作有些僵硬艰难。
“吃饱了吗?”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桐原理莎坐在沢田纲吉身边,她伸出手拉着沢田纲吉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
沢田纲吉疑惑的看着,任由桐原理莎的动作。
桐原理莎挽起沢田纲吉的袖子,沢田纲吉的身体顿时僵硬,他想要抽回手,但是却被桐原理莎按住了手臂。
沢田纲吉的手腕露了出来,上面缠着一层纱布,纱布渗出了鲜血,有的血液已经干了,呈深棕色。
桐原理莎没有说话,沢田纲吉绷紧了唇,目光转向别处。
桐原理莎缓缓的给沢田纲吉解开纱布,血肉和纱布粘在一起,当初包扎的人只是粗鲁的缠了一下,如今自食恶果,纱布扯开的时候,伤口被扯动,鲜血汩汩而出。上面有几道狰狞的伤口,不断经过摧残的伤口看起来可怖可怕。
沢田纲吉感受到桐原理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手腕的伤口上。
“不痛。”他说。
桐原理莎没说话。起身拿了医药箱,用棉球把鲜血擦干净。
沢田纲吉转过头,看着桐原理莎,只见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沢田纲吉不想让她担心,又因为她担忧的模样而感到温暖。沢田纲吉看着桐原理莎,桐原理莎并未看他,只是低头的细心的帮他包裹伤口,动作仔细而温柔。
包扎完的桐原理莎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静谧,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难过。
沢田纲吉知道她想要知道一切,但是她体贴的什么都没问。可是哪怕他不说,她也猜到了八九分。沢田纲吉选择将一切和盘托出。他的抑郁症和警察的跟踪,以及院子中被翻动过的痕迹。
沢田纲吉语气平淡,桐原理莎只是看着他,没有打断,听他说完一切。
“在我走后,你打算做什么?”
沢田纲吉苦笑,没想到桐原理莎问的是这个。
沢田纲吉闭了闭眼睛,“自杀。”
“我死了,一切就会结束。”沢田纲吉这样说。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无法用语言说出来。
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还活着,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这是他苟延残喘的唯一理由。
无数次想要结束生命,可是每当想到桐原理莎,他就会逼着自己放下想要自杀的想法。
怕她会难过,怕她会因为自己的死亡卷入危险。
可是她有了更好的路,她会彻底离开这里。
这样他就可以放心离开。他已经告诉她自己会逃到别的地方,逃到一个凶手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她不会知道真相,只会以为他在别的地方活着。
时间会让她逐渐放下他。
没有了他,她不会再有危险。想要杀他的人只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看见他已经死了,只能善罢甘休。
他太弱小,无法保护爸爸,妈妈,但是在最后他希望能保护桐原理莎。
“你不会死,你会一直活下去。”桐原理莎说。
沢田纲吉闭上眼睛,眼眶再次发热。
他活着,不一定是好事。
桐原理莎昨晚并没有睡好,在客厅中坐着的时候,躺在沙发上不自觉睡着了。沢田纲吉拿了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她并没有被吵醒。
沢田纲吉跪坐在沙发旁,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看了许久,然后缓缓低头,轻轻的吻了吻她的手心。
沢田纲吉趴在桐原理莎身边,闭上了眼睛。
他失眠以来,第一次在白天入睡,内心平安而祥和。
黑夜降临。
沢田纲吉家中一片漆黑。钟表的分针转了几个圈。
藤中拿出烟吸了一口,将烟头扔在垃圾桶中。他的身上穿着常见的运动服,手上戴着透明的塑料手套,一顶黑色的帽子遮盖了他的头发,高领毛衣挡住了脸。
路口的摄像头被混混打坏,他延迟了修理的时间,如今没有任何一台机器能够捕捉到他的身影。这条路上行人经过的时间他谙熟于心。
10点。
11点。
12点。
1点。
2点。
藤中将刀和枪装在身上,他走到沢田纲吉家门口,漫不经心的用手划了一下门牌上“沢田”两个字。
他掏出口袋中的钥匙,一样的钥匙他有两把。
一把给了那个男人,一把自己留着。
钥匙插|进锁眼,咔哒一声,门从外面打开。
藤中如同一个影子一样,走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