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道士说的是假,他定要提醒万年一番,然后赶紧带她远离是非。
把那玩意胡乱往大厅上一放,就跑到厨房去了。
他可知道的,施主厨艺水平实在令人堪忧,亦不喜做饭,万一切到手了怎么办?
明想通过声音判断万年的心情情况实际上是很难的。因为后来面对他时,无论万年表情有多丰富,她的声音都保持基本平稳,无甚波澜。她的表情和声音就像完全不同类型的两部电视剧被拼凑在一起。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而是这种联系太过隐秘。
她不能依靠一个盲人,于是所有的悲喜都独自咽下,唯恐给对方增添麻烦,唯恐自己过于依赖别人。
孤独的她其实内心独立又坚强。漫长孤独终老岁月里,她早已经学会了在别人眼中灿烂或者沉默,在无人时独自行疗伤。
因为明,她切到手,万年蹙眉呢喃道:“被一个人拉扯心绪的感觉可真糟糕。”
人不被别人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很被动,让万年有些厌弃自己。
“这里离绿山还有几个小镇,过了就是一片荒山野岭,半个月时间差不多。”
半个月差不多达到绿山,说不定运气好就在这半个月内找到了万年草。半个月,她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初步估计从相遇到离开,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
“走了也好,无牵无挂,迟则生变。”
大概一个人习惯了,怕有个人打破自己的平静,万一那个人走了,就无法适应原来的平静。
万年回过神来,明已经到了门口,赶紧挥着受伤的手,见明不熟悉环境,又走过去,熟稔道:“你回来啦。”
说完又暗自蹙眉,她这样搞得他们很熟一样,他们才认识也不过三个月左右而已。迟早要离开又何必太深情,不然离别会很痛苦。
房东大妈今天中午就出门了,他们没有晚饭吃耶。
万年想拉明的袖子,又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反倒是明伸出手拉住了她回缩的手。
万年有些反感地轻摔了一下,明似乎毫无察觉手却握地很紧。
万年赶紧让明来切菜,借机让明松开了她的手。
今天的明,总让她觉得怪异,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明熟练地切着黄瓜。黄瓜片片均匀脆生,卖相很好,汁水流淌,清新气味弥漫着,让两人心情稍微安静了下来。
时光安静温馨,还有一层若有若无的压抑。
万年坐在凳子上凝眉看着明切菜,发觉不了不一样,可就是让她不舒服。
万年把稀饭灶的火弄好,拿起凳子坐到厨房门口,与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很想离开,可又要照看着明,只能强忍着不舒服,偷偷小口小口呼吸门外的空气,觉得舒服多了。
在家里面时,明一般都不会绑飘带。
黄昏迷蒙的光线落在他暗淡美丽的眼睛,犹如蝶翼落下点点萤光,恍惚间也生出了岁月静美的样子。
明能感知到万年未曾离开,“煎蛋如何?”
“可以。等我找找鸡蛋。”
万年立刻起身把盘子递给明,把菜刀和菜板推进去,“两个够不够?”
“四个。”
“好。”
打蛋、搅蛋、下油一气呵成,然后万年就滚去烧火去了,一边看美少年做饭。
“嗤嗤嗤!”
“啵啵啵!”
“蛋液渐渐从四周开始凝固成饼状,翻炒至两面金黄,微微焦糊,蛋的咸、腥、焦香味,大葱的冲味变得温和浓郁,菜籽油的醇香,直勾住人的舌头,分成四块,装盘就可以享受美味。”
万年照旧用语言去引导明感受周围的一切。明的思绪也跟着游走,慢慢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图画来。做这些,他不是天生的盲人,所以更加轻松些。
万年菜端出去,又舀了两份稀饭。
黄昏之晓、一家小院、石桌石凳、两份爽口的小菜、稀饭里映着天空茜色的云朵,两个人相对而坐,闲暇惬意万分。
万年把那小盆稀饭推给明,自己留着一小碗,菜也堆到明面前。
别看明身材偏瘦,可十三十四的男生谁还不是个大饭桶。尤其是万年来了,饭经常煮多,她吃得又少,就几个月的光景就把明的胃撑开了。
明在吃了一块蛋后就开始攻击黄瓜。
万年把一块蛋放在黄瓜盘里,没成想还是被明发现了。
“施主此次伤了元气,应当滋补进养。”
可他没钱……
明夹到筷子上就察觉到了异样。这种用心感受世界的习惯几乎都是万年给他养成的。
万年皱了一下眉,把盘子递过去,把蛋接过来。
明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但她的确不喜欢吃有别人口水的东西,火锅除外。
大学里喝水就是这样,她一般会自己带水,借水喝也不会对嘴喝。室友要对嘴喝,所以她一般不会把水杯借给别人。这样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公平,但恰恰都尊重了个人的规矩,包容彼此,反而没那么计较得失。
万年吃着蛋,食不知味,敲敲筷子,“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自从明出去了一趟,一直都魂不守舍的样子,期间夹菜的筷子掉了一次,饭还剩了大半。
也许外人觉得盲人生活不容易,但万年知道明向来仪态优雅,何时出过这种小错误?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
既然不想说就别说,我也不一定愿意听。因为不舒服,所以很暴躁。
你不想说就别总是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勾得人心烦。
明放下筷子,望着万年,顿了一下,声线有些紧,“出发之前,多多休息,施主尽量不要出门。”
果然有事,这事情还牵扯到他们两个人。事情听起来还不小。
但越是危险,万年越不能退缩,为了完成任务,她必须保护好明。
当然若非必要,她也避避风头,她又不杠着走,再说明从来没害过她。
明的任何信息都透露出,此地不宜久留。
“好。明天出去购买物资,我们就是马上出发?”要走就走,速战速决,万年立刻拍案定论。
“好。”
“施主,一定要离开吗?”
万年脑袋动了动:“这里不安全。”
“不要着急,等给你治好了眼睛,我再走。”
“人生悲欢离合都是常态,你也不必太伤感。”
明睫毛抖抖,眼眸浮现着天光云影,笑了笑,“嗯,缘来缘去自有定时。十年后,施主若有难处,可到本国最负盛名的寺庙寻小僧。”
这是他从小就被师傅灌输的想法,如今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倘若他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大法师,她要来寻他定容易得多。
她若成魔,他便成佛。
他若成佛,就渡她成佛。
只是这一切来不来得及,没人知道。
如果,他舍佛入世,也定是为她而入世。那十年的约定自然就不做数了。因为修佛的明已经死了。
万年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回来,完成任务就会离开,但她还是给明留下了一点念想:“好,那以后碰上了难处就全倚仗明大法师了。”
明又静静地笑了,如清晨的雾气,清新自然,对看似遥遥无期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但现实又是那么的复杂多变。
吃过晚饭,跑步消食后,两人一起到客厅喝水。
明猛然想起照妖镜还放在桌子上,怕伤到万年,喝完水,就暗自急急忙忙把镜子带走。
那道士说的话,他半信半疑,想通了后,觉得他不能拿不确定的事情来伤害万年。
妖怪也不一定是坏的?
嗯,妖也分好坏。
明一直以为万年是假妖怪,如今被道士点破,才知万年真是妖怪。
一个普通人跟一个可能残暴不仁的妖怪在一起,多少还是有些恐怖。
明心里有对未知本能的害怕,又怕伤害万年,内心波涛汹涌,脚步微微凌乱,导致的后果就是,照妖镜“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明立刻一身冷汗,喉头僵硬,五指扭曲。
预想着玻璃碎掉的声音没有出现。
撕心裂肺的惨叫也没有出现。
周围的空气一片死寂。
恍然想起那镜子他用布层层叠叠包了一层,不由松了口气。
她没受伤。
她发现了吗?
她会亲手杀了他吗?
恐惧像冰冷的蛆虫一样在皮肤上爬行,啃噬着,神经痛得不能扭曲。
“拿着,下次别掉了。”
明道过谢立刻伸手把照妖镜拿回来,死死塞进怀里,唯恐再掉出来。
等明走远,万年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低眉沉思。
空气里有一丝丝动物皮肉被烤焦的味道散发出来。
他这样让她有些不好做呀。
“他的背后有人。”
“原来,我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呀。”
纵使他被人利用,万年对人性多少有些失望。她未动太深的感情,她一直压抑着,却还是动了真心才换了真心。被电击到浑身扭曲僵硬发麻的滋味真的太难受,尤其是针对灵魂。如今,她的真心好像对别人来说一文不值呀。
可悲。
可怜。
可笑。
这么久的相处,旁人三言两句就能离间的感情。
明,别让我失望呀。
或许,还有转机了?
不想对你失望。
攻略对象这么单纯,怎么办?
她想百度。
心有点痛就像被灼烧了的手指。
妖怪很可怕吗?
披着人皮的人类,装着妖魔鬼怪的心的人类,才最可怕。
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搞什么玩意。
大不了,我死了,从头来过。
心很乱,想了很多。
“眼盲不可怕,心盲才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