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起身,顺滑的发丝铺散在床上,白色的里衣比霜雪更冷,眉目堆积冷漠,取出万年手里的小刀,收了剑,浅笑揉揉万年的头发,长剑一剑擦过万年的耳边把纱幔挂断一截,拿过披风一披,飞到窗边,忽而回头,将小刀射回,低眸月光都流不进他的眼睛,“下次,换把大点的刀。”
“这个杀不死人的。”
“不是……不是……这。”
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怕你死!
我怕你知道我得过天花,你会杀了我。
“我……”
可越紧张,她的声带绷地越紧,紧到每一个字都像从声带里硬挤出来,紧到她说不出话,舌头打结,让她恨不得把舌头咬断。
“接……”
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接种”两个字。这似乎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束缚。
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小刀插进床柱发出嗡鸣,万年跑的再快,也没能抓住那人的一片衣角。
“咚咚咚!”
“乒乒乓乓!”
“pia!”
“咔嚓!”
万年爬起来,一瘸一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咽下腥甜,慌忙冲出去。
可那人已经打马离开,空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给你接种。
你听我解释。
我说话慢,你能不能耐心听我解释啊?
万年跌坐在地上,张开嘴巴想嚎啕大哭,却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咿咿呀呀”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心脏一抽一抽的痛,憋的难受。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衣服上被吸食,悲伤和委屈被穿在身上。
万年变得开始厌弃这样的自己,这样糟糕的自己。
他为什么就不信她呢?
旁边有人在惊呼:“你吐血了!”
“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不会死。”另一个声音说着,散发着安抚。
迷蒙的双眼,眼睛痛地几乎都睁不开。
有一只温暖的手递来了一张手绢。
“给,擦擦。”
“谢谢!”
……
听说乞丐窝近日来了个“怪医”。这个怪医其他的病一律不治,只治天花,推出一种新的治疗手段叫“接种”,这种手段让人闻所未闻。
据说,把病人身上的脓液涂到没得病的人身上,让没得病的人也患病,这不是草菅人命?
郁汀锦回来了!
这是万年的第一反应。
或许只有她能行,因为她来自万年的梦里世界。
接种!
少年抛弃了她,误会了她,但现在绝不是适合悲伤的时候。
第二天,万年立刻把悲伤抛在脑后,收拾好仪容,穿着隐蔽地去了——乞丐窝。
人群远远地挤在外面,和万年装扮差不多,包裹的只剩下两只眼睛,手都藏了起来,恐惧又好奇。
到处都在陆陆续续出现天花,让人避无可避。
一个人也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口罩,手上带着长长黑色的皮质手套,正提着一篮子草药和食物等,倔强高傲地走向乞丐窝。
篮子很重,她不得不用双手来提,动作算不上优雅,万年却觉得那是她看到过最A的女人。
那些东西是围着的这些人扔的。他们想要看看这个少女能否真的成功,拯救他们的国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能否被救?
乞丐窝也堆满了人,得病的,没得病的,死了的,活着的,与人群遥遥相望。
片刻,沉重的兵甲声,整齐的脚步声,马蹄声,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很快若干骑兵,若干步兵,数十辆平板马车拖着用布幔东西包裹的东西就出现在人们面前。
“借道借道!城卫兵办事!”
“城卫兵办事!”
“我等奉命办事,烦请诸位回家。”
又是一连串的指令。
“马上实施就地隔离,违抗者就地处决。”
城卫兵立刻隔开万年他们,一米站着一个士兵。
“小姑娘,快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这里已经由城卫兵接手。”
两把长枪挡住了郁汀锦的去路,乞丐一下就骚动起来。
没了郁汀锦,就没有人给他们吃的。
谁还会关心他们呀?
“死芋子,不要犯傻,快回来!”
“死芋子!”
“我命令你回来。”
青世繁华在外面跳起脚喊郁汀锦回来,几个士兵立刻把他围了起来。
郁汀锦:“闭嘴!”
“对不起,恕难从命。”
转头看着士兵交叉的长枪,“我若是执意要进呢?”
气氛僵持,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大家都以为要血溅当场时。
“放!”
头头一抬手,士兵立刻放郁汀锦通过。
左右不过多个头,何苦浪费时间还误了正事。
乞丐们松了口气,郁汀锦走了过去。
几个巨大的铁笼子被放在两堆群众之间的空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地面的声音。
“哪些人得了病?”
“站出来。”
这个架势,谁站出来谁就死。
无人应。
乞丐刚想退回乞丐窝,就发现乞丐窝周围到处都是带着面具,裹得严实的弓箭手。
靠近万年这边木桩三脚架排成三排,每排上都放上长长的滚木,滚木水平相对的两边上冒出泛着寒光的尖椎,上面由步兵架着长枪随时准备攻击,众人纷纷后退。
“重申一次,哪些人得了病,不要传染给别人,自己站出来!”
万年这边几乎话落立刻发生骚动,大家即刻对周围的人保持距离,绝大部分直接散开了。
“给我搜!”
步兵立刻出来,骑兵紧随其后,拿着长枪进入乞丐窝开始搜查。
另外步兵维持着秩序,不让人群发生对流。
乞丐窝的人像被赶的鸭子一样,一堆堆汇聚到门口,被包围起来。
骑兵归队,但眼尖的人看到他们的锋利的铁钩上血迹未干。
没想到一个乞丐窝加起来竟然有千人之多,且还不算小孩。
万年此刻已经退到更远的位置,连那边说话都听不清楚,现场的吃瓜群众少的可怜。
只看到步兵把人三五个赶进笼子,遭到郁汀锦的阻拦。青世繁花想跑进去,被几个士兵压在地上。
双方发生剧烈的争执,隔的那么远,万年似乎都能感觉到郁汀锦的坚持,就在万年以为士兵会连郁汀锦一起绑时,一个大人物出现阻止了这场争执。
大人物长得俊美,冷酷无情,霸道邪魅,浓烈如酒,一看就不好惹,随时都可能弄死别人,还面带阴笑那种。
一团团人被毫不留情地送进了笼子,泼油,活活烧死。
一扇扇约一米铁门迅速隔离开笼子和剩下的乞丐。
骑兵迅速上前,坐在高头大马上,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铁钩,铁钩尾巴上一根绳索,瞧准人头,就把人直接钩住,臂力惊人,从一米高的铁门上轻松就把人飞了出来。
乱跑的当场射死,刺死,再被骑兵钩出来烧干净。
温热的血落到脸上,烈火中人们的哭喊尖叫在耳侧,郁汀锦感觉到了巨大的无力感。
最终郁汀锦低下高贵的头颅,跪了下来,祈求着大人物。
大人物低头看着郁汀锦一会,变卦了。
大人物被城卫兵阻拦,最后一挥手,双方就要交火,最终城卫兵先做出退步,但似乎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随后,步兵犹如一把利刃,迅速把人群分成了三大团。
一团直接团灭。
二团中有人被新来的笼子装了起来,却并没有直接焚烧。
大人物走了,郁汀锦和剩下的人被隔离在里面。
铁门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平地拔高到三米。
来参与此次行动的士兵全都就地扎营,不得归家,也许是一次也许是一辈子都回不去。
人们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每个告示处都站了士兵,贴着新的告示。
新告示上列举了一些应对方案,譬如要把死者及其衣服全都焚烧掉,器具衣服必须要用用水持续煮沸一刻钟的时间,健康的人不要和患者接触,一旦发现患者立即举报,不得私自处理,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入夜后随意走动的人可能会被收押……
焚烧产生了大量的浓烟,很远都看得到。
少年不为所动,喝着酒,却听到行人议论。
“太残忍了,连五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是呀,全都活活烧死了。”
“也不知道这个什么时候过得了。”
少年眉心一跳,拿起长剑,单手撑着桌子迅速飞过桌子,等赶到现场时,人还没有烧完。
那些尸体被烧焦了连在一起,层层叠叠,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
油味、肉味、酒味、刺鼻的烟味、血味……
“闲杂人等请速速归避!”
“小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五六岁的呀,是不是小女孩我不知道,不过五六岁的烧了好几个,这里危险,赶紧回家去吧。”
少年用视线搜索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门口有步兵和骑兵不停巡逻守护,围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又忆起她很早前就告诉过他,不要来,会死。
本以为心如止水,此刻心凉如冰。
少年摸到一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看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糖?
少年买了一大堆糖,站在路口发,有些小孩子就聚集过来,有父母陪伴的立刻会把小孩拉走,活像少年是个人贩子或者得了重病一样。
这个敏感的时刻,大人们看谁都像是病毒,只有小孩子无知无畏。
“前面有人发糖,你不去吗?”
一个流浪的小孩问着万年。
万年摇摇头。
她不喜欢吃糖。
只有太饿的时候会吃点糖来抵饿。
买糖,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察觉到了少年似乎对糖有些特别的情绪。
少年发着糖,目光搜索着,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了。
少年收拾好滴血的长剑,出完任务回来。
此刻是晚上,天还没黑,街道上已经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了。
“你就……让我轻轻划一下。”
“哥哥,会痛的。”
“哥哥……不会痛,哥哥……会轻轻的。划完……就给……你糖吃哟。”
“啊!哥哥,你怎么划自己?”
“你看……哥哥还在笑,真的……不痛,就跟……蚂蚁夹了一下一样,一下子就过去了。”
……
少年难得满脸黑线,这个诱哄着小孩子的无良“哥哥”不就是声音加粗了声音的某人嘛!
自己是结巴,还出来诓骗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