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熹微晨光, 季景西以目光细细描摹着怀里人的轮廓。
睡梦中的杨缱恬静得像只小猫,紧闭的双眸因为哭过而微肿, 眼尾熏染着几分红, 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疲累,明明此前已经连手指都抬不起,眼下却又不知何时摸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季景西忽然生出玩心, 悄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耐心地默数, 还没数到十, 便见身边人眉心微微蹙起,小手无意识地左右探起,虚空抓了几下,仿佛在寻什么。
他逗乐般左躲右闪了几个来回, 眼见杨缱眉头越蹙越紧, 似是受了莫大委屈, 终于大发慈悲地主动将手指放进她热乎乎的掌心, 下一秒手指便被对方紧紧攥住,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安稳, 眉心一松,继续沉沉睡去。
季景西无声闷笑起来。
笑了没几下, 表情又渐渐敛住, 一动不动地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良久, 他翻了个身,仰躺着望向头顶的床帐,空着的那只手将人往自己身边拥了拥,调整了姿势得以让她枕得更舒服,心里默默决定翘掉一个时辰后的集贤阁议事。
昨日杨缱于书房一番剖白,令季景西大为震动之余,也不得不让他正视到那些曾经他们都不以为意、以为成了亲就会水到渠成解决掉的问题,其实并未如他想的那样冰消瓦解。
比如他自昔年凤凰台逃出生天后便有的失眠之症,比如他对杨缱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消减的执念,比如他出走漠北给杨缱造成的伤害。
这些非是一剂方子便能药到病除的顽疾,单单一句承诺,一声安慰,并无济于事,那些潜藏在恩爱和睦之下的卑微、不安、患得患失也并不会因此消减半分。
聪慧如季景西,能想到的解决之法也不过是用未来十年、二十年的漫长时间,和至死不渝的不离不弃来证明,来化解。
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能败。
“……季珩?”杨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打断他的远思。
“我在。”季景西回了神。
杨缱在他怀里蹭了蹭,怠懒片刻,随着神台渐渐清明,方醒来大半。她拢了衣衫坐起,看看天色,慢吞吞道,“我记得你今日要去集贤阁。”
“美人在怀,谁要去听一帮老头子吵架。”季景西笑答一句,倾身讨了个吻,这才起身给两人斟茶润嗓。
杨缱乖乖抱着茶杯浅缀,面上一副旁人轻易不得见的天真懵懂,看得季景西心里泛甜,“今日可用讲学?”
榻上人点点头。
“可愿我同去旁听?”
杨缱讶异地抬眼看他,“啊?”
“应不应嘛。”季景西看出她隐隐抵触,不由使出撒娇打滚大法,“集贤阁好生无趣,老六又如疯狗,昨儿还看了一整日焦尸,好生烦躁,不想应卯,只想静心。”
杨缱大梦初醒的小脑袋瓜还有些锈,想到这人少时在南苑书房犯下的罄竹劣迹,不由古怪,“……何时听学能让你静心了?”
季景西也想到自己的累累前科,心虚,“至少……睡得好?”
“……”
今春大考后,南苑书房也迎来又一度山门筛考。随着九皇子季瑢、杨家绪南等人拜别师长,南苑书房也换了一批新面孔。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想去国子监——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然瞥见水榭角落那个趴在几案上睡得昏天暗地的身影,想到他眼底消散不去的淡淡青乌,猜测他又是整晚难以安眠,台上正点评学生课业的杨夫子忍了又忍,手指曲卷几回,还是按捺下把人赶出课堂的冲动,徇私地选择视而不见。
搞得一众学生们频频回头,好奇有之,不满有之,不屑有之。
杨缱看在眼里,眉心越蹙越深。
……果然还是不能带家属。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学生们纷纷离去。待人走光,杨缱才慢吞吞来到那人身边,正要把人叫醒,忽而瞥见一幅被随意搁置在旁的丹青。
画上是她讲学的模样,笔触流畅大胆,阔达豪爽,寥寥几笔便将人物特点勾勒得淋漓尽致,虽与当下细腻雅致着称的丹青风格大相径庭,却又不失真美,显然是对画中人无比熟悉,以至胸有成竹,落笔成花。
杨缱挑眉看了一会,视线投向身边人,冷不丁对上对方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桃花眸,一时怔愣。
“看我作甚?”她问。
“叹自己技艺不足,画不出我妻半分风姿。”季景西答得正经。
杨缱耳尖通红,睨他一眼,将丹青铺于案几,亲自挽袖研墨,“那题字吧。”
轮到季景西愣住,“……啊?”
“既是讲学,自然要检查功课。让夫子瞧瞧你是否下了功夫。”杨缱示意他提笔,“写。”
季景西:“……”
在一届书法大师面前提笔写字,饶是他脸皮堪比城墙,这会也有些班门弄斧的心虚,“要不你来?”
“谁画谁写。”杨夫子不为所动,“在我课上作画便罢了,还不愿写字,哪来的顽劣之徒。”
顽劣之徒:“……”
写就写。
龙飞凤舞地在下方提了句“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季景西放下笔,略有得色地邀功,“怎样?可得夫子几分真传?”
杨缱抿着唇,被对方没个正经的题字逗得几分羞恼几分好笑,收起画作开始赶人,“还不去做事。”
季景西无奈起身,被人推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嘟囔,“徐衿已同吴掌事南下,一时半刻我也没旁事可做,让我陪你嘛……”
“才不信你。”杨夫子铁面无私,“留在这才是扰我,快走。”
“我一不出声二不捣乱,哪来的扰?”季景西回身抱住人,“王妃岂非看见本王就心乱难安?”
“……轻狂!”
不依不饶地偷了个香,留下快恼羞成怒的心上人,临安郡王总算心满意足离去。
接下来一段时日,季景西一改懒散,定时定点地早晚亲自接送杨缱往返国子监与王府。一两日倒也罢,一连半月都如此高调行事,着实让整个盛京城开了眼界。
人们除了送一句恩爱,还能说什么?说时人做不到每日接送妻子?非也,谁家妻子每日都出门?说临安郡王看重王妃?这倒是,毕竟为了能接送杨司业,临安郡王每天的集贤阁议事都迟到早退,集贤阁上至徐翰徐相公,下至没有姓名的主簿,人人敢怒不敢言。
杨缱有心劝过两回,可惜败于临安郡王的美色之下,索性放他去,只当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存在。
言官们倒是不会放过他,但参到当日坐镇的越进越相公面前,对方没甚耐性地回了句“夫妻恩爱你们也管?这么闲,帮大理寺查案去吧”,吓得言官们第二日便全部闭嘴。
倒是没人敢去杨霖跟前告状。谁不知杨相公爱女如命?季景西这般看重杨家女,那才是遂了他的心。亲自接送算什么?想对他闺女好的话,多的是能做的事。
季景西真的很闲么?倒也不是,他忙的很。可再忙,他也没断了接送。一则他那日仔细反省自身,觉得自己对杨缱还能更好,二来也是为她安全着想,这段时日康王季琅疯狗一般四处攀咬,他怕杨缱中招。
宣城税银案闹得满城风雨,城南钱庄一夜焚毁,也让查案走进死胡同。徐衿并吴掌事秘密南下后,集贤阁每日都能收到谁谁被灭口、谁谁家中遭贼丢了钱财账本、谁谁被言官举报狎/妓、谁谁回乡省亲却被盗贼劫路等,细查之下,竟都是康王一系,显然是对方断尾求存的手段。
徐翰言官出身,向来禀身持正,哪见过这等无赖残忍之举?他万万没想到季琅为了从税银案中脱身,手段能狠到这个地步,自己人都能毫不留情地推出去送死。查个案,徐相公险些怀疑人生。
可他已然亮了尚方剑,这案必然要一查到底,于是只能加快动作,只盼能抢在季琅尾巴断干净之前把人绳之以法。
两方斗得水深火热,战火燎原,盛京城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杨缱理解季景西的苦心,是以乖乖配合,每日除了王府与国子监哪也不去,诸多花会诗会帖子全推了,夫人外交到她这里成了死路。她深知自己与景西互为对方软肋,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拖对方后腿。眼下季琅暂时还能自保,倘若某一日图穷匕见,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季景西要保的何止她一人?柳东彦的父亲柳承弼作为税银案的“源头”,那是真正的风口浪尖。对方要灭口之心熊熊,若非季景西严防死守,柳承弼自己也草木皆兵,怕是人早就死了。
对方杀不了他,干脆大肆攻击柳氏一族。自知自己迟早死路一条的宣城太守主动投案后更是反咬一口,咬死了柳家与他同流合污。此举简直无耻得令人瞠目结舌,可偏偏康王一系众口铄金,曰柳家世代经营宣城,税银案绵延多年,谁敢保证他们清白?
荒唐至极!
历来只有疑者证明自己无罪,哪有要求人证明自己有罪的?大魏朝“疑罪从无”的律法都被这些良心狗吃的人视作无物了吗?!
徐翰被这些不讲理之言气得当场便厥了过去,待人醒过来,柳承弼已被人趁机投下了大狱。
“荒唐!荒唐啊!”徐翰悲愤至极,老泪纵横,“颠倒是非,积毁销骨,这些人简直罔为父母官!”
对方动作之快,连季景西都没反应过来,好在他虽慢一步,却到底在狱中保住了柳承弼一命。而徐翰则是彻底被激怒,当即决定三堂提审那宣城太守,自己则手持尚方剑坐镇,怒如罗汉,誓要讨个正义清白。
一场提审,除了徐翰,其他四位宰辅也一并出席,此外,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主官也皆到场。已夺了官帽官服的宣城太守跪于下方,心死如灰地交代自己贪墨税银、肆意更改税制、欺上瞒下、贿赂上官等罪行,吐露出一串名单,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有两人,一为吏部右侍郎,二为宣城柳家。
吏部自从定国公越进擢升为宰辅后,尚书之位便一直悬空,剩左右两侍郎主持工作。吏部右侍郎唤名鲁敬,效忠楚王季珏麾下,历来与左侍郎丁志学政见不合,人算不得多清风两袖,却也非胆大妄为,此番被攀咬,不过是对方趁机铲除异己而已。
宣城太守自决定自首认罪起,便做了许多准备,其中便有攀咬鲁敬之证。经过证实,鲁敬还真有不干净的地方,只能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可惜税银案爆发得太突然,时间有限,康王一系来得及拉下水的人就那么多,柳家却不在此列。因此,尽管反咬了一口柳家,事到临头却拿不出有力证据。众人听宣城太守翻来覆去嘴上说,却无证可证,也捋不出一条符合逻辑的怀疑,便都明白柳承弼乃是遭了报复。
三堂提审,还有徐翰尚方剑坐镇,反对之声虽有,却不敢如之前那般嚣张,于是柳承弼疑罪从无,当堂释放,宣城太守则死罪难逃,只待税银案彻底审完,刑部复核后交于皇上拟旨问斩。
至于被拖下水的吏部右侍郎鲁敬,则择日另案再审。
经此折腾,柳承弼大病一场,被季景西亲自接到了燕亲王府休养。而就在柳承弼到达王府的第二日,宣城太守自戕在了牢中。
徐翰已经没力气动怒了,满腔愤怒全数化作了誓查此案的坚定。尽管宣城太守的自杀断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案子也再次走进死胡同,可从他交代的那些证词里还是能顺藤摸瓜查出不少。
虽然人尽皆知他吐露的那一串人名,要么是康王的政敌,要么是康王已经抛出去的断尾,可只要有心,不怕走投无路。
就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势下,徐衿回来了。他的归来,犹如一把利刃,将胶着的局势彻底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带回了已死的宣城太守与吏部左侍郎丁志学勾结的铁证。
那份证据里,不仅记载了丁志学时任宣城太守时鱼肉百姓、贪墨税银,还有他勾结横老大与当地望族,私定税制,剥削其他家族与官员,以及他调任京城后,上谄康王,下控宣城,把持香税,霸占水陆关卡等一应劣迹,可谓触目惊心,铁证如山!
不仅如此,徐衿还带回了不少人证,这些人都是长期被丁志学等人欺压的乡绅百姓代表,共有二十人之多,这些人不仅有着言之有物的证词,手上还有佐证案件的大小证据,足以令这起滔天大案彻底盖棺定论。
丁志学一朝败北,康王一系数十任官员尽数落马。
轰动一时的税银案,就此告破。
也正因此,牵扯出了康王季琅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强抢良女、谋杀当朝官员、纵容手下铲除异己等一系列罪证,桩桩件件,竟都有证可循!
陛下由此震怒,当即下旨废除季琅亲王之爵,贬为庶民,发配黔州,终生不得返。
一时间,朝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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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能平安归来,全靠王爷周旋,衿多谢王爷援手。”秋水苑里,徐衿真心实意地向季景西行了大礼,“从今往后,衿必竭心尽力,忠君忠事,不复期许。”
他此次立下大功,吴掌柜在中间起了关键作用。不仅如此,沿途保护他的人更是尽数出自季景西麾下,若非这些人,他绝无法平安回到盛京。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
季景西连忙把人扶起,“应该的,本王深感令尊大义,不过做了些微末之举罢。”
“王爷做的这些若还是微末之举,怕是衿要羞愧得抬不起头了。”徐衿摇头。
他不傻,知道单单一个税银案还不能如此顺利地扳倒康王,之所以后来如此顺风顺水地大败季琅,季景西于其中出了大力。其实仔细回过头来想,恐怕连税银案的掀开都有这人的手笔,而他们徐家父子不过做了他手中的刀。
真正大败康王的,是眼前这位他昔日的同窗,今后效忠的对象,临安郡王季珩。
对此徐衿并不介意。
当初他与丁志学的养子丁书贤起龃龉,进而延伸到老父亲徐翰对上康王,双方本就结了仇,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说是季景西借他们之手铲除政敌,他们父子又何尝不是借他之手了结仇怨?
两人重新落座,季景西轻松地与之闲谈,“此番立下大功,子佩擢升已是板上钉钉。可有收到调任的圣旨?”
徐衿拱手,“日前已接到圣旨,不日将调任吏部。”
季景西点头。同为南苑十八子,徐衿的官路可谓所有人里开局最低的。当初他从漠北回京,与季珏在国子监大打出手,徐翰因此直言力谏惹怒了老皇帝,这才连累徐衿“替父恕罪”入了太仆典厩,如今也算“拨乱反正”了。
“你出身清正,为人澄明,有乃父之风,吏部最适合你不过。”季景西道,“如今吏部尚书空缺,左右侍郎皆入罪,正是官员空缺之时,前途不可限量。”
徐衿谦虚,“不敢当王爷夸赞,不过脚踏实地罢了,虽侥幸得功,一步登天却是不敢想。”
大魏朝只有一个杨绪冉,能以和谈之功稳坐少卿,他徐衿尽管此次在税银案上一鸣惊人,却也不是能跨步升任侍郎之位的。
季景西笑了笑,没有反驳他的谦辞,而是话题一转,聊起家常,“听闻这些日子,子佩家中颇为热闹?”
徐衿一滞,苦笑,“王爷切莫嘲笑于衿了,实在是不堪其扰,满头是包。”
徐家的家事向来是盛京城茶余饭后的当红话题。徐翰发妻去世后另娶的填房赵氏出身低微,乃屠夫之女,两人成亲后生有一子一女,其中女儿徐晚晴后来与丁志学养子丁书贤订了亲,如今丁志学父子皆落罪,这门亲事自然不了了之。
徐家父子联手将未来亲家送上了黄泉路,对外可谓大义灭亲,然对内却免不得家宅不宁,不仅赵氏大骂两人不顾女儿终身大事,徐晚晴也心生埋怨,镇日冷言冷语……季景西本不关心这些小事,不巧自家妻子有个八卦的闺蜜陆卿羽,一来二去,也知道了不少。
杨缱不止一次叹徐家父子不易,家中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主母也就罢了,徐晚晴自己也是个拎不清的,苦了徐翰徐衿,在外风光无限,回了家还得被冷落。
好在尽管家宅不宁,此番徐衿立了大功,倒是入了许多人的眼,一时间徐家也成了冰人们纷纷光顾之地,摆在徐衿书房的美人丹青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是碍于有赵氏这样的主母杵着,说亲的对象出身都不太令人满意。
“知道你要来,阿离托我带句话,”季景西看热闹不嫌事大,“若子佩有需,她可帮你相看一二。”
徐衿愣了愣,哭笑不得,“又谨何时也这般爱闹了。”
又谨,乃杨缱出嫁前杨霖亲赐的表字,谓之曰谨敕之士,乃期她外传道、内持家,皆慎行谨言,立身持正之望。
从前杨缱无字,旁人只能唤其名,或以封号“明城”称谓,诸多不便,如今有了字,同僚上下首先便松了口气。
“娶妻娶贤,齐家方齐天下,子佩当得好女子相配,此乃大事,切莫不放心上。”季景西知晓他一直苦于外界对徐家的轻视而不敢说亲,不由正经劝道。
徐衿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嘴上说着,却也没抱希望,“王爷所言极是,那便拜托又谨操心一二了。”
两人又闲谈片刻,眼看天色不早,徐衿起身告辞。
季景西将人送至门口,徐衿顿住脚步,又道,“却是忘了提醒王爷一事。听闻六皇子接了贬黜的圣旨后狂性大发,这段时日王府人人自危,常有无辜丧命者尸体送出……若是王爷有什么打算,趁其未动身去黔州前,尽快而为。”
季景西闻言蹙眉,“可细说来?”
徐衿摇摇头,“具体情形衿也不甚清楚,但昨日偶遇顾照临,他自康王府而出,血染肩头,失魂落魄,似是伤的不轻。”
顾亦明,字照临,乃六皇子季琅的妻兄。此番变故,顾氏虽牵扯不深,但损失也不小,顾亦明更是被连累降了三级。
老六倒台,他留下的摊子成为争抢的重点,人还没离京,各家已开始瓜分战果了。季景西自然是其中最受益者,老五老七坐山观虎斗至今,眼下也终于忍不住出手分一杯羹。如此混乱之下,还真没人关注六皇子本人的情况。
徐衿话中有话,实则意指顾氏。季景西将徐衿的话记在了心上,想着回头关注一二。
谁知还没等他拨冗,有人便先一步上门来,是顾亦明。
“照临登门,可是有要事?”季景西懒得同他周旋,索性开门见山。
顾亦明深知他的性子,也不绕弯,直言道,“确有一事,还请景西助我,若能成事,今后,亦明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季景西敛起了面上笑意。
不是“王爷”,而是“景西”……顾亦明这是把他们多年情分拿出来了啊。
他不由认真打量起眼前人。
身为百年世族顾家的当代少主,顾亦明是个骨子里都透着尊贵骄矜的世家子,从小体面到大,便是读书时,他也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注重外表和排场的。可眼下的顾亦明,不仅看起来憔悴苍白,眉宇间还有挥之不去的戾气,与平日的光鲜大相径庭。
季景西郑重上前扶起他,“你我同窗一场,照临有话不妨直说。能帮得上的,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顾亦明大为慨然,眼眶一红,哑声道,“我自知败家之犬无颜拿乔,若非走投无路,断不会求至你面前……景西,季琅疯了,他杀了我亲妹!”
什么?
季景西震惊,“你口中亲妹,莫不是老六发妻?”
顾氏惜柔,季琅的发妻,后被贬为侧妃,与丁家七女语裳平起平坐。
顾亦明面上大恸,“那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妹妹还怀着身孕,竟是一尸两命!眼见亲妹死在眼前,此仇不报,我如何敢为人兄?”
多年老熟人,季景西自然也知顾亦明是个合格兄长。当年顾惜柔因着同丁语裳争风吃醋,不惜联手顾家二郎在二月二大典上做手脚,事发之后顾氏全族脸面丢尽,顾惜柔被废,其兄顾亦明有心相助却被族中极力阻拦,可即便如此,顾亦明也没放弃,仍极力周旋,虽有家族之意,却也有兄妹之情。
若顾惜柔死在他面前,顾亦明这般模样,倒是可以解释。
季景西语气复杂,“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出京。”顾亦明说,“只求你帮我掩盖行迹,可否?”
若是从前,掩盖个行踪而已,对顾亦明来说并非难事,可如今树倒猢狲散,顾氏元气大伤,易事反而成了难事。
季景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你何时出京?出京做什么?”
“季琅何时动身去黔州,我便何时出京。”顾亦明收紧五指,口吻诡异地平静下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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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顾少主送出季琅杀青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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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十八子,情分说厚也厚,说轻也轻,可说到底,还是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