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轻轻拂过,引得花叶簌簌,将淡淡的花香沾染在宫落云的衣衫上。
只是七月的晚间仍带着些温热,宫落云坐在花丛中的一块大石上,白色绸衣外只一件杏黄纱衣,发间斜斜的簪一根通体碧色色翡翠簪子,任由长发垂至腰间。
这样的装束本是极不合规矩的,却因着是在自己的院落中,伺候的都是些长年跟在身边的婢女,且夜已深,也不会有旁的人,即使随意些,也无妨。
摊开的《洛水小记》被放在腿上,书页之间一朵安静的躺着一朵粉色海棠花,虽然已经干了,但仍保持着颜色。
宫落云小心的将那朵海棠花捧在掌心,柔和的烛光透过榆木雕漆杏粉绢纱灯落在掌心,映得那白嫩掌心犹如美玉一般,也叫那本来干了的海棠花也鲜活了三分。
轻叹一声,不禁想起今日太子将她抱到书桌上,二人罔顾礼法的亲近,还有今日晚膳时对她的细心体贴。
虽然自小是被长辈们、哥哥们疼爱着长大,即便是学女红时针头扎破了自己,伯伯、伯母也是心疼的,这可些终究是与他的关心不同。
怎么说呢?
宫落云微微偏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想了想,是任何人都带不来的亲昵,又像是将仲夏藏进了温柔中,又或是直直流入心中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豆汤。
眉间弱蹙,不自觉的抚上心头,这样过于快速的心跳虽不讨厌,却叫她十分不适,毫无原由的就局促起来,似乎还带了隐隐的焦灼。
今日终究还是她莽撞了,明知太子对她存了心思,着实不该就这样跑去见他。
可是却也是因着她,殿下才对李升泰发难,连带着李浅雪也不得不委身四皇子。
心中虽然几分痛快,却也懊悔,对殿下更是几分感激。上一次在云墨轩,只顾着自己的委屈,就这样冲他发了好一顿脾气,也着实对不起他。
那条腰带是感谢也是道歉,自然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但也不能就这样莽莽撞撞的跑去见他,徒惹了自己的一番心思。
下次定要更妥帖才行。
宫落云看着掌心的海棠花,这朵花好看是好看,只是才没过几日,不也褪了颜色?
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即便他如今喜爱自己又如何?以后更有各色美人充盈六宫,流水的美人,一时的盛宠也不过是湍湍流水,一去不归罢了。
赔上了自己,又赔上了宫家的前程,何必?
若自己择婿嫁了,说不得日后对宫家的忌惮就会少一些,哥哥们或许也有机会一展抱负。
如是想着,心中更坚定了以后还是同太子少见为妙,最好不见!
只是······目光依然流连在那朵海棠花上,想扔又舍不得,不想扔又徒惹牵念。
“云儿也同孤一样睡不着吗?”反复纠结之时,淡淡的一道声响惊了她,急忙的站起来,“啪嗒”一声,随着书一同掉落的还有那朵被她珍藏的海棠花。
“殿下?”宫落云看着大步向她走来的萧允昭,脚下竟像生了根一般,直到被他张开双臂大手一揽才惊觉,但是已经推不开他了。
“殿下怎会在此?”独属于萧允昭身上的青竹香融着四周的花香,让宫落云也忍不住晃神了起来。
“孤很想云儿。”毫不遮掩的喟叹让宫落云面上又热了起来,放开了她,握着她的手,目光更是一瞬也离不开。
他见过的女子太多,美艳妩媚的,如娇花照水的,似弱柳扶风的,可从没有一个女子像云儿这样,情不知所起,入了他的眼,占了他的心。
“自从送了云儿回来,便不舍得走。”轻轻的抵住她的额,像怕是将她弄坏了一般,“云儿说该怎么办?”
宫落云推了推萧允昭的肩头,别开了脸,“殿下可莫要告诉我,你···你就这样在相府外待到现在。”倔犟的喃喃带了几分怎么也不肯相信的执拗。
萧允昭低低的笑了一阵,在宫落云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才道:“本是想回东宫的,但就是挪不开步子。云儿······”
温热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她身上的香气像是醇厚的酒一般醉了他的心神,“孤······可以亲你吗?”
宫落云面上一窘,急急的后退两步,垂着头道:“这样不、不合礼法。”
萧允昭笑着,无奈的摇摇头,“你我之间,早就已经不合礼法了!”
她退他进,柔若无骨的腰肢隔着锦袍贴上劲瘦的腰腹,心儿狂跳,抵着他胸膛的手似乎也软了力道。
“殿下莫要如此。”二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宫落云急急的躲开下一瞬便要亲吻上的薄唇,“臣女不值得殿下垂爱,天下的好女子那么多,定是愿意陪伴在殿下身侧的,还请殿下莫要强迫臣女。”
“强迫?”萧允昭一愣,不禁放开了宫落云,“孤何曾强迫过你?每每与你亲近,难道是不是······”深陷其中!
看到宫落云羞愤欲死的样子,饶是心中再不平,也得硬生生的将那几个字咽了回去。只是胸中的那股气无论如何也平不下来。
他不是不能接受女人不喜欢他,可他却不能接受云儿死也不愿跟他!
“你说天下的女子都愿意入东宫,唯独云儿不愿?”
“是。”
“云儿心中无我,是不喜欢我,还是觉得我萧允昭并非良人?”他屡屡示好,她却屡屡拒绝,从小到大哪有这样的事!一时间气上心头,竟连自称都忘了。
“殿下定然是极好的,是、是云儿不好,不识得殿下的好,云儿心中也无殿下。”
萧允昭看着宫落云,眸中不知不觉的带了些冷意,“不喜欢?”忽而嗤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了那朵海棠花,“若云儿真的不喜欢我,为何将它留到现在?为何一个人对着它发呆?”
宫落云诧异的看着他,羞愤难言,他、他竟然真的都看到了,他到底来多久了!?
“云儿告诉我,这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无视她的害怕怯懦,萧允昭竟将那朵海棠花举到了她眼前,“宫落云,留着它真的不是因为我······”
“你胡说!”羞愤突然间飙到极点,伸手一挥,便将那朵海棠花打落到地上,二人均是一怔。
原本的风干了的海棠花瞬间碎成几瓣。
宫落云呆呆的盯着地上的花,眸眼的氤氲,鼻尖泛着浓浓的酸意。
萧允昭盯着宫落云满面的哀戚无措,心中亦懊悔了起来,她不过是一样养在深闺的姑娘而已,他却为何不知怜香惜玉,反而数次逼迫。
“你都干了什么!”生平还未有过如此的怒气,宫落云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踉跄几步,忽而泪滴如雨般的落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凭什么你是太子我就要喜欢你!呜呜呜······”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瞧着他的云儿哭得梨花带雨,每一滴泪都好像滴在他心上一样,叫他烧灼的疼,脑子里更是乱作一团,即便他是太子,也拿不出半分威严。平日里的冷静持重更是半点用不上。
只好认命的将她拥子在怀里,任由她不住的推打,也只能紧抱着不放。
“抱歉云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云儿总是拒绝我,我伤心又生气,我是真的喜爱云儿,你听我说······”
夜,本就寂静无比。在这样的寂静下,捂着唇的嘤嘤低泣,饶是刻意压制的低语,还是引来了婢女。
“小姐、小姐是你吗?”原本已经被宫落云赶下去休息的若薇和含琳披着衣服,顺着声音寻了来。
宫落云一惊,却见萧允昭却是当没事一般,仍是不住的哄着她,当下便着急起来。
“你快走,有人来了。”
“那云儿答应我,不要再生气了?”
“你······”生气跺跺脚,这人,怎么这么犟呢!
“我以后不会了,定会对你再好些,再温柔些,好不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宫落云着急的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若叫她们发现,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你走不走!”
“那你原谅我?”
“你······”眼瞅着她们就要到了拱门,宫落云咬了咬牙,“我原谅你。”
“那你不准避着我。”
“萧允昭!”宫落云低声斥道,“有完没完?”
听着脚步接近,萧允昭面上却更为严肃,双脚像是生了根一般,“你答应我就走!”
无奈的扯着帕子,“好!我答应你!”
“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若薇和含琳看着刚弯身捡起书的宫落云,仔细瞧了瞧,“你怎么哭了?莫不是有宵小?被吓到了?”
一想到此,二人立刻绷紧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小姐一个人定是被吓到了!
“没有。”宫落云立刻拉住两人,“我睡不着,想着在花园里看会书,谁知·····好大一只老鼠,吓死我了。”一边说着一边比了比。
“真是的,小姐还不让我们陪你,否则也不会被老鼠吓到。”含琳笑道:“说起来,小姐以前也是很爱哭呢。”
“就是,以前都要老爷夫人们哄好久的。”若薇跟着说,“不若我们陪小姐休息吧,我们在外间守着,小姐也能睡的安稳些。”
“不必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宫落云挥了挥手,赶她们去休息。
二人仍是不放心,扶着宫落云进了房间,又点了些安神香,见自家小姐渐渐入睡,这才悄悄关了门走出来。
“小姐以前一直喜欢咱们陪着她的,怎么最近不要咱们陪了呢?”
“小姐也已经及笄了,也许长大了,不要人陪了呢?”
待二人走出了花园,萧允昭才从假山石后出来,看了眼宫落云的房间,又看了看方才那块大石旁,那朵碎了的海棠花已经不止被风吹去了何处。
敛眸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轻轻一跃,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