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近永州城郊的那一瞬仍是被吓了一跳。及腰高的草上,时不时可见斑驳血迹。
路旁皆是饿死、病死的人,追着马车簇拥而上的灾民们,也不知饿了多久,稍有有些力气的便不住的跟着他们讨要,若非有兵卫护着,怕是他们连永州城也进不了。
尚有一些人或咳嗽不止,或躺在路边奄奄一息,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向他们看过来,心中的不忍便化作密密麻麻的针雨一般。
城郊尚且如此,那永州城内岂非更糟?
宫落云心中好似坠了大石一般,沉得喘不过气。
萧允昭握住她的手,放下车帘,“莫要看了,哪怕你再不忍,此刻半点善心也不能有。”无奈一叹,对上那双当即要流出泪的眸子,只得以手掌轻轻覆,“此时若你心生怜悯,给了一些吃食,那些人便会疯了一般的抢食,寸步难行倒不打紧,可那股子疯狂却是不死不休,到那时你是要心生怜悯任他们哄抢还是杀了他们以保安全?那些人······”
萧允昭看了眼被保护的过分好的宫落云,“越是落至绝境,就越是疯狂,平日再善良的人,此刻怕也如恶鬼一般。哄抢,吃人,弱肉强食,甚至······”捏紧了她的手,“若有一星半点的力气,莫说是云儿这样的女子,即便是相貌丑陋的女子也会被他们拖去蹂躏,更何况李准前些日子才在这里绞了匪类。所以,万事也得等咱们进了城再说。”
宫落云眸中一震,他说的如此残忍,听起来并不像真的,却也知道这些都是真的。点了点头,“都听殿下的。”
永州城内,虽处处可见饥饿、疾病,却也比城郊好了许多。
城中已见一两处在施粥,街上亦时不时的有着兵卫在巡查,有些房前还拴着恶犬以防灾民哄抢,所以任凭他们再如何饥饿、如何想凭着本能行事,却也不敢。
永州知府与征蜀将军李准带着人在城门处早早迎接,街道两侧也围满了不少百姓。
“是都城来的大官吗?”
“朝廷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救救我!求求大人救救我!”
“你们只管自己升官发财,却不管百姓,这还是官吗!”
“我饿,给我们粮食!我们要活命!”
“狗官!”
乌泱泱的人群中,呼救的、哭闹的、怒骂的此起彼伏,宫落云不禁紧张起来,又想到太子带了那一车车的吃穿用度的东西,这不是火上浇油?
“放肆!此乃太子殿下!”
“都给我闭嘴!”李准怒吼一声,一时间倒将这些百姓震慑住了。
“太子,请随下官回府,这里着实不安全。”永州知府顾清在车架旁小声劝道,“百姓们已经饥饿许久,情绪实在激动,万一······”
“殿下!”宫落云话音尚未落,便见萧允昭走出了马车,怔怔的看着方才还被他紧紧一握的手,便听得他吩咐:“先将宫姑娘送回去。”
手紧紧一攥,心中虽不愿,车门却被关得死紧,宫落云只得趴在车窗向外瞧着,只是他并未一如既往的与她回眸对视,却只瞧见他过分挺拔苍劲的背影,心中一凛,眼中酸酸涩涩的,心中胀胀的皆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殿下。”见萧允昭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出来,李准立刻抽出长刀护卫在身旁,另也有一队兵卫将萧允昭和李准护在中间。
“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们是我们大礼的百姓,武器,应该对准敌人!”说话间按下李准的手,旁边的见状也都纷纷收起刀剑,却仍是手握着刀柄,不敢松懈。
“诸位莫怕,孤乃东宫太子萧允昭!此次来便是还永州一个安宁,永州灾情不退,孤亦不会走!”
“粮食呢!我们的粮食呢!”
“没有吃的你说什么屁话!单凭那两车粮食根本不够!”
“没有粮食,太子殿下跟我一起等死吗!还是到时候要弃城逃跑!”
萧允昭一番话虽然安抚了一部分人,但仍有其他人丝毫不信,又许是被饥饿凌虐了太久,长时间无望的等待,即便是太子亲临,却让他们更加愤怒。
萧允昭忽然夺过兵卫手里的刀,砍向捆住其中一只箱子的绳索,偌大的箱子就这样大剌剌的打开,里面竟是满满的粮食。
兵卫们见着萧允昭如此,也都会意,纷纷效仿,将箱子一个个全打开,皆是粮食与药材!
一时间人群中欢呼声震天,亦有人跪地大哭,“有救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粮食,是粮食,快呀,抢粮食!”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有人蠢蠢欲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就有一个人冲了上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
兵卫以长矛抵挡,可却敌不过渐渐形成的越来越厚的人浪。
“来啊,挡住他们!”李准大喝一声,顾清也立刻命衙役们上前,可是越挡,涌上来的人就越多,一阵猛过一阵。
终于,一个衙役被推倒在地,旁边的也不能幸免,饿疯了的灾民们一个个赤红眼、张牙舞爪的涌向粮车。
“粮食!抢呀!快抢!”
“有了粮食就有救了,不用死了!”
“粮食,给我粮食!”
李准看着饿狼似得涌上来的人,虽然再次抽出刀,可在战场上不知涂了多少条人命的刀却迟迟举不起来。
萧允昭并不理会李准,看着他们一个个不要命的冲上来,越来越接近辆车,大步上前,手起刀落,一柱猩红的弧度与刀刃一致,那最先冲上来的人便倒下了。
“传令下去,谁敢上前抢粮,杀无赦!”
萧允昭看着那些人怯懦着后退,冷冷的道:“孤是要救人,但要救的是整个永州的百姓,安的是永州一带!这些粮食是保城中百姓的!之后还会有更多的粮食和药材送来!谁敢抢、敢贪污这些粮食,那便是害了数十、数百、乃至数千、数万条人命,孤绝不容忍!”
他嗓音清冷,也不似李准那般怒喝,却让所有人心上悬了刀一般,隐隐有着振聋发聩之感。“顾清!”
“下官在。”顾清速速拱手上前,听着萧允昭吩咐。
“立刻将这些粮食送入粮仓,即刻开始施粥放药,将城内的大夫都聚集起来,分发药材,哪间药铺敢收一文钱,即刻封铺、下狱!”
“是。”
“李准!”
“末将在!”
萧允昭冷冷的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即刻整顿兵卫,让他们分组在城内巡视,敢有闹事者,杀!另增派一对兵卫,再找几个大夫,去城郊把尚有气息的百姓抬回来!永州城门增设守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末将领命!”
萧允昭吩咐完,运粮的运粮、巡视的巡视,聚集的百姓也很快的散去了一大半。
看着街市上渐渐平静,被攥紧的心终于放开。松了的一口气尚呼出一半,一转身,正好撞进宫落云凝望着的,瑟缩与惊惧交织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