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一顿,看向护在宫落云身边的兵卫和侍婢,一时间分不清是急是怒,提步上前,喉间低沉如带了凛冽的寒风,一字一顿,化作一颗颗冰雹砸下,“谁让你们带姑娘来的?孤刚才如何吩咐的!”
宫落云身边的人身形一抖,噤若寒蝉,虽都并非长久伺候在太子身边的人,却也从那极冷嗓音中出听出了怒意,就连站在身边的若薇和含琳见了萧允昭这样副样子,也忍不住往宫落云身后躲了躲。
抬眼见到了沾染在他衣襟上的鲜血,看着被他仍握在手中的刀,现在不自觉又握得紧了些。这样的肃然杀意总是骇人的。
然,就在宫落云提起裙摆向他一步步走来,萧允昭不觉站定在原地,瞧着浅蓝色的窈窕身姿缓缓走近。
站在他身前,柔若无骨的手头一次握住了他的,当着许多人的面。
“殿下赶了许久的路,一路上也不曾歇息,如今定是累了。”那只拿惯了笔,向来善于文墨风雅之事的手从他手中缓缓的拿过了那柄染着血的刀,递给旁人。
萧允昭没想到见了路边血迹与横尸都害怕得面无血色的宫落云,竟然从他手上接过了那柄刀,那柄刚刚才染上一条人命的刀。
“殿下辛苦了。”
在众目睽睽,所有人连一呼一吸都极为小心的情形下,宫落云倾身抱住了衣袍染血的萧允昭。
“我身上脏,莫要弄脏了······”这样的云儿,反倒叫萧允昭有些手足无措,却又不得不遮掩,于是面上又紧绷了些。
“殿下这是嫌弃云儿了吗?”将头枕在萧允昭胸前,带着生铁一般的血腥味儿萦绕在鼻下,若说她不怕那才是诓人。她从来也不信他是什么纯善之辈,毕竟能稳坐东宫,让其他皇子接二连三的失势,能有多纯善?
只是方才,看着他手起刀落那一瞬间的犹豫挣扎,随着那一道血红变成果断狠决,那一刻,忽然心疼起他来。
他本可以稳坐高台,这样手上沾血的事不必亲为,说不得之后还得被冠上残害百姓的罪行。但仍是咬着牙,逼着自己做不想做之事,也亲手避免一场不小的暴乱。
否则,冲突一起,还不知得损伤多少条性命!
萧允昭垂下眼眸,越是这种时刻,便越希望她如都城里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儿家一般,躲在深宅大院里,不问风雨。
亏他在她面前总是温良如玉,可她偏偏在这样他最不想让她瞧见的时刻,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的狼狈、狠决、暴戾,无处遁逃!
也将自己的温柔化作一根极其坚韧的绳索,自他胸膛而入,将他的心,一圈一圈的捆缚住。一如,他环住她身子的臂膀。
“哪敢不要你。”密密实实的将她困在怀中,微冷的薄唇贴着她的耳朵尖尖,“云儿不怕了吗?”
怕什么?他身上的血腥之气?还是男未婚、女未嫁却罔顾礼法的亲近以及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
“我的阿昭这样好,即便被人议论,云儿也无妨的。”
清澈的嗓音,如四五月带着暖意的叮咚泉水,将他身上的戾气一点点的洗刷了个干净。“我不会让云儿遭受旁人议论的。”
“云儿信殿下。”枕在他胸前的小脑袋点了点,惹出萧允昭的一抹柔笑,“我们先回去吧,好歹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好。”
生平第一次,任由别人来安排自己。仍带了些凉意的大掌柔柔的托住那只如皎月般的柔荑,身后一众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心中虽疑惑今晨比陌生人还生疏的两人,何时到了这种地步?
但没有一个人敢多嘴,只是对于这位宫姑娘少不得又更加敬重了几分,心中便想着,以后定要伺候的更仔细才行。
只是走在萧允昭身后的夏信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唇,他家爷不容易啊,但如今这宫姑娘终于是落在了他家殿下的手心儿不是?
美人爱英雄,虽俗套了些,但诚不欺人。
虽说要稍作休息,但萧允昭也只是稍微梳洗了下,换了身衣服。永州知府顾清早早的得知太子驾临,早已经备好了院子,挑好了服侍的人,自然,那些心思多的婢子是绝不能近身伺候的。
二人一同用了些吃食后,宫落云本想劝萧允昭歇息,但也知此刻是歇不下的,只能简单的叮嘱了几句。
萧允昭捏了捏她的手,道:“往日代父皇暂理朝政的时候多的是通宵达旦,云儿不用担心。”
宫落云看着他眸间的疲色,终究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心知他之后还有更多事情要做,便带着人退下。
李准和顾清的办事效率很是高,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一切布置妥当,城内每隔一段距离便热气腾腾的冒着烟雾,亦排起长长的队,虽然是稀稀的白粥和顶多半个馒头,但比饿肚子的时候好多了。城外陆陆续续的也抬进来一些人,皆安置在城门附近的棚子里。
药材的味道混合着米粥的香气飘荡在永州城上空,带来些许心安,时不时带来一种错觉,让他们觉得以往那种日出而作、炊烟袅袅的日子又回来了。
顾清的宅子中,本就因着太子驾临使得阖府上下紧张了起来,却又因为白日里太子那一番作为,使得府内每个人头发丝儿都紧绷着。
书房里,只余翻动书页的声音,萧允昭看着顾清呈上来的各县的县志,眉头紧皱。“如此看来,雨季还未过去。”
“是,永州本就河道交杂,雨季很长,微臣虽然已经加固了堤坝,但若雨势更大的话,怕也难以抵挡。”
“李准,你速派人将地势低的百姓往高处转移,将农田、谷仓速速围起来。城内多搭些棚舍,可让那些人暂居棚中。城内若有空屋,或屋宅宽阔的可游说他们暂时收留。”萧允昭又想了想,“传孤口谕,若城内贵族、商贾,肯收留灾民的,免一年赋税。顾清,你也派人去游说,他们那些大宅,即便只是前院,也可收留不少人。”
将手边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就去。”待他们二人领命而出,萧允昭捏了捏眉间,又提笔写了几封信函,盖上东宫的火漆印,命夏信即刻送去驿站,加急送往都城。
“殿下可在忙?”宫落云依然是那身浅蓝色衣裙,但云鬓微乱,额上也有些细汗。
“姑娘稍等,待奴婢去通传。”守在门口的婢女答应着,很快便将宫落云请了进去。
“云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素手就被握住,提在手上的食盒也被接了过去。
“我想着殿下这几日必不能休息好,便炖了些补气的药膳。”宫落云面上微红,“殿下尝尝?”
萧允昭笑着将宫落云拉入怀中,“第一次做?”说话间,抬手抹去她颊边一抹灰灰的。
“嗯,请厨娘一起做的,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喂,殿下······”宫落云说着刚舀出一碗,整个人就被他揽到腿上。
带了些羞涩的看着萧允昭一口口的喝着,紧张道:“如何?”
萧允昭一个人就喝了大半碗,“云儿也尝尝。”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喝下,才勾起了唇,“很好喝对不对?”面上好一派得意,像这是他做的一样。
“嗯。”宫落云点点头,虽说有厨娘帮衬,但也是很满意。见着他将一碗都喝完,宫落云羞涩又雀跃的一笑,却听他道:“待以后回了都城,孤能日日吃到云儿送的吃食吗?”
面上更加羞红,小声咕哝着,“回了都城臣女可是要回相府的。”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边抓着萧允昭的袖子道:“殿下,云儿能求你一件事吗?”
萧允昭面上一乐,这丫头,越发的会跟他撒娇了。“什么事,你说说。”
宫落云瞧了眼萧允昭,才道:“此次虽然要去庄台山祈福,但距离定好的还有好些时日,臣女也想留下来帮忙。”见他眉头隆起,才又急忙道:“臣女虽然不会大事,但小事还是可以做的,对殿下、对永州百姓定有些帮助,绝不会添麻烦的。”
“我哪里是怕你添麻烦。”萧允昭说着收紧了手臂,“云儿可知永州之后恐仍有水患,水患之后容易有疫症,那是若感染上······”
“可你就不怕吗?”宫落云说着,黛眉紧拧,柔软的嗓音难得的严厉了起来,“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云儿,可······可若殿下日后真心想取云儿,便该知道日后风雨喜乐都是要共担的。我爹娘那时就是如此,若殿下只是一心将云儿养在深宫,那云儿只不过是殿下的玩物罢了,若是如此,即便陛下赐婚,云儿也要抗旨。”
萧允昭一愣,见惯了深宫后宅的女子,只知她们将丈夫当作大树,当作依仗,与之比肩的话是万不敢说的。
且身为男子,为心爱的女子遮风挡雨难道不是分内之事?谁料他的云儿看似温婉如水,却有这般心性,如此倒显得自己肤浅许多。
况且早早的送了她去庄台山,他的心中自然是思念的。“好,就依云儿所言,但云儿也要答应,万事以自己为先,万不可以身犯险。”
“嗯。”宫落云点点头,眉眼带笑,与以往在都城时比起来,现下倒觉得她与殿下真正亲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