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台山上山峦秀美,流水自山顶蜿蜒而下,润泽周边山脉。四周虽山峦起伏,却无一座高于此山。此为龙脉之起点,华严寺便坐落在庄台山顶。
因此庄台山常年为重兵把守,旁人不可入山。华严寺不仅为皇家宗庙,更是历年祈福之所,若皇帝驾崩,除皇后之外,后妃们皆要在此终生修行,为先帝祈福。
因着早早的接到了皇后懿旨,华严寺上下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祈福之日。
宫落云一行人到了山脚下,便感到了香火漫漫,佛家清幽之气浸润了整个庄台山。
“姑娘,庄台山乃皇家山脉,宗庙所在,不可行轿,只可徒步上山。”
“是。”宫落云看着带人在山脚下迎接她们的师太,福了福身,“臣女知晓。烦请师太带路。”
那师太约莫不惑之年,已闻宫落云天定命格,恭敬却不慎微,带着佛门之人惯有淡然,仿若她只是寻常寺庙中一个极为寻常的香客。
且这华严寺中的师太们,本就见惯了天家显贵,见着她自然不会像旁人那般诚惶诚恐,倒叫宫落云自在不少。
直到许多年以后,她才知道这师太本是先皇妃嫔,在先皇末年时入宫,进宫非本意,亦不愿卷入后宫争斗,恰逢先皇龙体衰竭,便自请来这华严寺为先皇祈福,这一待,便是一辈子。
“有劳姑娘。”师太稍让一让她,带着宫落云顺着石阶上山,带着几名十五六岁的小尼姑,接过侍从手上的行李,而宫落云也只带了若薇和含琳,还有萧允昭为她安排的三名武艺极高的宫婢。其余的人,皆留在山脚下。
离真正的祈福还有三日,这三日宫落云需沐浴斋戒,只能身着素衣,华严寺虽不清苦,每日食素,但味道极好,又很是精致。唯一让宫落云不适应的便是她自从离开永州以来,未曾收到萧允昭的只字片语,叫她心中难安。
明明说好的,他会时常写书信给她,只是一连许多日毫无动静,便叫她忍不住气他又怨他,但更多的是担心。
山中微寒,被褥却是极为舒适。将身子掩在被下,怀抱着一只软枕,怔怔的看着粉白色的床帐。
被褥轻柔的裹着她的身子,一如他每一晚温暖的怀抱。
宫落云不由自主的轻叹一声,她又想他了。不仅仅是作为云儿思念着她的阿昭,也是作为女子,思念着她的男人。
永州一行,萧允昭所教甚多,也叫她真真正正的从待字闺中的女子变成了知晓鱼水之欢的女人。
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可有如她一般思念着她?
明日还是差人去山下问一问,如此想着,眼皮渐渐了沉了下去。
几日之后,晨起的祝祷刚结束,便瞧见大雄宝殿外,含琳焦急的不停向殿内探着,见到她出来,这才快步迎了上去,“小姐,出事了!”
宫落云以一根白玉簪子挽着发,掌上挂着念珠,手中拿着一卷佛经。
为陛下的祈福已然开始,每日在早膳之前,半个时辰的午休之后皆需在佛前念经祝祷,晚上则需斋戒沐浴,因此只有一碗白粥,两样素菜,再无其他。
也因着这些日子的修行,宫落云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几分佛家的淡然之气,因此并不如含琳这般焦急。
只是淡笑道:“出了什么事?莫不是若薇没吃饱,又上厨房要馒头去了?”说着笑了笑,“我已同主持商量过,祈福只需我自己,你们不必一起,今日起你们每餐会多一个馒头,可好?”
“小姐!”含琳不知是羞是急,一张脸通红,只是在大殿之前,却又不敢太过造次,只得跟着宫落云回到小院,这才着急的道:“奴婢方才下山打听看看可有太子殿下的信,却听得那些人小声说着永州封了城门,任何人不准进入,运送粮食的人也不得进,太子这些日子从未出永州城,外面的人也打听不到半点信息,但,听这着意思,好像是说永州出了瘟疫!”
“什么!”宫落云手上一松,只觉得头重脚轻,心上抖得厉害,念珠和佛经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你可打听清楚了?消息可确切?”
“奴婢当下就问了,可他们见了奴婢却什么也不肯说。”含琳看了看自家小姐,才有吞吞吐吐的道:“后来奴婢使劲儿求着一位侍卫大哥,还塞了些银子给他,他这才说出行前殿下特意吩咐了,无论之后永州有什么事,若小姐问起,皆回一切安好······小姐!”
含琳手脚麻利的扶住了宫落云,“小姐,殿下他吉人天相,定会······”
“怪不得,怪不得他早早的送我出了永州,怪不得他每日让我喝药,说什么近日时冷时热,容易风寒······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之前种种走马灯一般划过眼前,唇瓣不住的颤抖着,话语未尽,豆大的泪珠儿一颗颗的往下掉,加上穿着素衣本就显得纤弱,如此梨花带雨,便更让宫落云显得纤薄柔弱,一折即断。
“我要去找······”猛的站起身,快走两步又急急停下。
即便现在去又能做什么呢?殿下必定不会让她进去,这一离去惹得皇后娘娘降罪宫家不说,还连累殿下忧心。
她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明知他在那座生了病的城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幼时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送离,什么都做不了,也只眼睁睁的看着爹娘离自己越来越远。
蓦然间,那一晚萧允昭的话滑过耳畔,“云儿好好的,阿昭才能好好的,莫忧。”
“小姐······”含琳跟在宫落云身后,一时间也乱了手脚,看着小姐慌慌张张的却又忽然站在原地许久,便更加忧心。“要不奴婢再去山下打听······”
“不必,去打水给我来洗漱。”宫落云说着,蹲下身将掉在地上的念珠和佛经捡了起来,仔细的拍了拍,“殿下及时将我们送出城就是不想让我们陷入危险,这一番苦心又岂能辜负?”
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以后若你与若薇下山,顺便打听一下,若他们实在不肯告知,也不必勉强。殿下既已早早知晓,必然有办法应对,我们只需要好好的,叫他不必分心,对不对?”
“嗯,小姐说的是。只有您好好的,殿下才能全力以赴稳下永州。”
“嗯。”宫落云这边刚止住泪,若薇端着早膳就进了小院儿,“小姐你看,今天早膳居然有馒头呢。咦?小姐眼睛怎么红了?哭了?谁欺负我你的?”
“还谁欺负呢!端个早膳都这么慢,小姐都要被你饿哭了。”含琳一边打趣遮掩着,一边将早膳端了过来,逗得宫落云“噗嗤”一笑。
“哪有人欺负我?含琳逗你的。”
若薇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含琳,只当她开玩笑,便跟着笑了起来。
是夜,沐浴之后,宫落云穿着单薄的寝衣,桌子上摊着明黄色的卷轴。
一柄比纸还薄的小刀过了几遍烛火,缓缓的陷入比羊奶还要细滑的手腕中。
一滴、两滴······
鲜红的血珠儿缓缓的滴入朱砂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