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太子带着宫落云回到都城。本来只是临时起意带着她赏赏春雪而已,谁知竟耽搁了这许多天,今日回城定然惹出不少流言蜚语,实非萧允昭所愿。
“云儿不要担心,孤不会让那些人嚼舌根子的。”热闹的人群见了太子车驾纷纷避让,萧允昭握着宫落云的手柔声安抚。
宫落云柔柔一笑,心中只惦着那些书稿,风言风语的,这都城又何时少过呢?即便他们清清白白,那些猜测就会少了?但依然柔顺点了点头,“谢殿下。”
萧允昭眼角一弯,车外已经能听见摊贩叫卖和不断的说话声,索性将她扯入了怀,吻了吻她的额角,还没等再说些什么,已经到了相府。
眸中一叹,若此时再耽搁,恐更惹非议,这才一手托着她的手,将她扶了下来。
初三那日是他亲自从相府将她接了出来,如今定然要亲自将她送回相府,且必然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能震住那些口舌。
当晚,宫落云早早的回了房,罕见的湿发未干便将一众婢女遣了下去,若薇与含琳也不例外,急匆匆的将那些手稿看了个遍。
一封一封,皆是娘给自己写的书信,字迹工整,力道均匀,全然不像病中所写。
既然不是病中所写,那娘又如何能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呢?
又想起赏菊宴上那些夫人的谈话,为何爹爹的事陛下不允许提及?
宫落云紧拧着眉,更加不解。记得太子殿下曾说,元康二年战乱不断,国库空虚,天灾频降,百姓疾苦,那从天而降的粮草又是来自哪里?
还有爹爹的这一封······
宫落云看着手上已经残破的本子,那是爹爹的日志,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指尖轻轻的抚着最后一页,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元康二年,八月初十,致妻女······
眉头紧皱,朦胧的记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一块一块,似是拼出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忽然手紧握成拳,圆润的指甲刺入掌心,爹娘染了疫病却是在七月七之后,八月初十,爹娘已在病中。
致妻女,是不是说,娘并不严重,又或者是······
身子晃动,赶忙扶住了桌角。宫落云眸中氤氲,睫毛轻颤,吸了吸鼻子,硬生生的将水汽逼了回去。
在房间走了一圈又一圈,五岁那年的记忆克制不住的一遍遍闪过脑海,那些手稿被她看过了一遍又一遍,再抬眸时,天色已明。
正月初七,新年的喜气正浓,宫落云抱着木箱早早的等在了宫相的院子。
宫相得了禀报,随便披了衣服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宫落云放在手边的木匣子,再看了看她通红的眼圈儿,眼下的乌青,眼皮微沉,“带小姐去书房。”
婢子打了热水给她净脸,温热的帕子叫她一整夜的紧绷放松不少。正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开口,“吱呀”一声门扉轻响,宫落云福了福身,“大伯父。”
宫相屏退仆从,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守着。宫落云将桌上的木匣子打开,“爹爹和娘亲并非死于疫病是不是?当年,宫家那场疫病,根本就是幌子是不是?”
想了整整一晚,找了千百个借口告诉自己爹娘死于疫病,自己不要再无断猜想,可最终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唯独这个理由,是她最不愿相信的,可反反复复将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也只能相信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宫落云看着宫相欲言又止,“噗通”一声跪在的宫相面前,“大伯父,云儿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您不该再瞒云儿。”
宫相一脸心疼的扶起了她,“你与太子姻缘已成,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我看太子对你亦是情真意切,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云儿也不必······”
“大伯父!”宫落云猛然拔高的声音,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裙,“那是爹爹和娘亲!”忽然怔怔的看着宫相,不可置信道:“与······陛下有关?”
宫相看着自己疼爱多年的侄女,哎,太过聪慧,并非好事······特别是女子!
但,与夫人和二弟妹的想法不同。云儿既为宫家女,又是慕青唯一的女儿,自然应该知道。
有些事,总比以后知道毫无退路的要好。
有些路,终归是要云儿自己走。
宫相闭了闭眼,沉沉一叹,陈年往日缓缓流泻了出来。
皇帝萧启登基前几年,早已代替先皇理政。起初天下还算太平,但却是在登基前两年,忽然天灾频发,民不聊生,周边小国不仅不安分,还彼此联合,屡屡侵入,一时间之间,边境大军节节败退,连丢好几座城池。
边境不能不顾,百姓不能救,可连着几年都是如此,国库已然空虚。
时节入冬,边境粮草已然补给不来,却在那时民怨沸腾,拨下去的赈灾款项被官吏瓜分,致使民怨沸腾,难以平复。
朝廷虽有意镇压,可此时兵马尽数调去边境,又哪里有更多的兵马可用?况且民怨又哪里是靠镇压就可平复的?
大礼境内,当属宛州最为严重。身为监察御史的宫慕青临危受命,彻查贪污款项一事,但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一道密令。
宫家三夫人不舍丈夫独自远行,便将三岁的宫落云托付给宫家大夫人,随着夫君同去宛州。
宫慕青原本信心满满,可当晚在书房打开密令之后,便是满心愁绪,不知何解。
他身为臣子,自当为圣上分忧,却也需还百姓安稳太平。
查处灾款去向并不难,揪出那些官员以平民愤,也不难。
可难的事,那款项并非被贪污,而且拿出一部分被调去了边境。此时本就艰难,若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唯恐民心更加不稳,遂只能暗地行事。
那些人所做之事,是受了圣命,又是意在边疆,自然无法处理。
宫慕青自然也知道陛下的难处,但民愤亦不能不平。遂只能简单处理几个小官,但这一番举动看在百姓眼里,不过是官官相护,谁又不知不过是找几个替死鬼罢了。
本来这些事结束之后,宫慕青就可返回都城,也算是完成了陛下嘱托。谁知这时宛州起了瘟疫,再加上宫慕青本就对百姓有愧,便打算留下来助宛州百姓渡过为难,宫家三夫人亦不肯舍夫君而去。
所幸,宛州得以平安,宫慕青总算安心不少,可他不知道,御书房中,早已为了他而吵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