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降鸾宫时不时能见着萧允昭的身影,虽然睿语宫仍是每日点灯,夜夜承宠,但萧允昭却是经常都要来她这里坐一坐。
不咸不淡的东拉西扯,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要来,宫落云也只能陪着。
只是他是皇上,莫说后宫,即便是九州山河,只要他想去,没有哪里是他不去不得的。
什么“御厨又做了新的菜式,朕尝着不错,一会儿让也送来这儿咱们一起尝尝,”又或者“前些日子进贡的茶叶甚好,入口回甘,朕想着云儿喜欢,便叫内务府给你送来了些,云儿可尝过了?”
有时来的早了,便拉着她在降鸾宫的园子里赏花,只道:“降鸾宫的花如此娇艳,定与云儿脱不开关系。”
他在讨好她,她如何不知?
宫落云看了眼萧允昭,并不想顺着话说,只得欠身道:“这花花草草是昔日太后娘娘留下的,又有专门的花娘打理,自然繁盛娇美。”
萧允昭语塞,只得道:“云儿喜欢什么花,朕叫花房专门培育了送来可好?”
宫落云看着萧允昭,忽然就想起了东宫沁云殿中,他为她种下的那片桃林。
随即摇了摇头,明明已经放开了手,还念着这些做什么?
抬眼却撞进萧允昭过于深邃的眸子,心中似乎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立刻别开了眼,“陛下不若去睿语宫瞧瞧?夕妃刚进宫,能依赖的也只有陛下,陛下可莫要让夕妃觉得孤单。”
萧允昭眸底一缩,也不管宫落云的躲避,握住了她的手,紧紧不放,嗓音一沉,“那你呢?”
宫落云心中一沉,忽然想起他为了顾箐箐不思饮食、夜不能寐,夏信求到了她面前。
那时她心中有怨,萧允昭日日心系着顾箐箐,夏信时时忧心着他的主子,那她呢?为何没有人问她一句,她的丈夫日日追随着别的女人,她吃的可好?睡得可安?需不需要关心?
如今他这样问了她,可她已经不需要了。
唇角似挂了千斤坠一般,垂下的眸子突然就湿润了起来。
“陛下还是去看看夕妃吧。”
连礼都懒得行,宫落云转身进了殿内,自然没看到萧允昭眸底掩饰不住的痛楚,身侧紧握的拳头。
不过萧允昭与她赏花也好,在她这儿坐一坐也好,始终是在降鸾宫内。
不用问也知道,他一边讨好着她,却也不想让他的箐儿瞧着伤心。
第二日,宫落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内侍抱着一棵棵桃树,栽在寝殿之后,不禁脚下一颤。
她昨日明明没有说出口啊?
夏信笑眯眯的站在宫落云身边,“陛下昨晚便吩咐人将之前沁云殿的桃林栽到娘娘这里。”抬眼看了看宫落云满面的抗拒,只得道:“娘娘就是娘娘,陛下对娘娘的心,与娘娘对陛下的心,并无不同。”
夏信的话并未让她松开眉间,只是终究未阻止那些内侍将桃花树栽下,只是艰难的抬起眼皮,实在是不想再看一眼。
如此想着,目光又再次落在那些只余绿叶的桃花树上。
“皇上是不是许久没有在本宫面前提起夕妃了?”正用着早膳时,宫落云忽然道。
若微与含琳互看一眼,各自想了想,点了点头。
宫落云咬着唇,似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时间倒是······哦,对了,好像是她自请为妃开始。
也是,顾箐箐都已经入宫了,他有什么话,自可在顾箐箐面前去说,又何需在她面前诉衷情?
虽然这几日萧允昭来降鸾宫的次数多了,睿语宫那边却更是受宠,各种赏赐流水一般的送了进去,对顾箐箐的偏宠也越发明显了起来。
顾箐箐的伤虽然已经好了,但也不如以往日日来请安,不是派人来说“身子过于疲乏”就是“身子不适”或“伺候皇上辛苦,不便前来。”
对此萧允昭不曾苛责,宫落云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没有她来请安,每日降鸾宫请安的气氛倒比以往更和乐些。
奇怪的是睿语宫越是受宠,萧允昭来降鸾宫的次数也越发的频繁,只是不曾留宿罢了,这也正对了宫落云的心意。
所以顾箐箐也不觉得有什么,谁让她的睿语宫日日点灯呢?
对于萧允昭来降鸾宫这事儿,宫落云也从不自在的推拒变成了习以为常,反正她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行,左右他还是要去顾箐箐那里的。
······
“为何泡了这茶?”宫落云奇怪的看着桌子上刚沏好的茶,茶是好茶,但闻着便能闻到明显的苦涩,这不是她惯喝的,反而是萧允昭常喝的。
“娘娘刚才不是吩咐奴婢泡上的?”含琳笑着应道:“娘娘还说这茶第二道才好喝,吩咐着奴婢将第一道水倒掉再泡一次,娘娘可是忘了?”
含琳说着,看着宫落云难看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她还以为娘娘原谅了陛下,难道不是?
“倒了。”宫落云别开眼,眉头轻皱,咬着唇,不过才来了几次,不过几句关心,不过是一片桃林,她怎就如此了!
见含琳迟疑,宫落云也不顾杯子仍烫着,端起来就要倒到窗外。
“娘娘!”含琳赶忙按下,“这个时候,陛下应该快来了。”
手上一顿,“来不来的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时的恩宠,到时候还不是会散?现在有顾箐箐,以后还有李箐箐,张箐箐,还有数不尽的女子······一开始放开就放开了,最怕的是给了你,他又拿走,拿走了又给你,何必?”
宫落云说着,便将茶水尽数倒在了窗外。
这一幕,恰好落在萧允昭眼里,步子一顿,淡然的眸色与薄怒交织,一时间,二人之间似结了冰。
萧允昭一挥手,所有宫人尽数退下,若微与含琳虽迟疑着,仍被谢嬷嬷和夏信拽了下去。
“什么意思!”大步走到宫落云面前,紧抓着她的腕子,力气之大,叫她手一松,茶盏落地,碎成数半。
宫落云看着隐隐发红的手腕,纤长的眼睫遮住眸色,不叫自己的手腕在他掌中发颤,柔柔道:“正如陛下所看到的。”
落地的茶香伴着苦涩,飘散在半空中,沁入口鼻。
萧允昭眉头拧得死紧,知道自己不该对她如此粗鲁,可奈何就是止不住手上的力道。
“所以你不愿侍寝?总是躲着朕,再不肯露出半分心意?云儿······”
“臣妾是陛下的皇后。”宫落云咬了咬唇,“不是阿昭的云儿。”
宫落云羽睫微颤,仍掩不住蒙蒙水汽。
即便那年雪如鹅毛,他背着她一步步走下山的样子历历在目。
雪落满身,乌发如霜,便将那短短一段路,当做他们一生的且共白头。
幸好,当年东宫中满目的粉色,叫她无怨无恨,亦无憾。
宫落云抬起头,明明已经不想再哭,可眼泪仍忍不住流了出来。
萧允昭胸中胀得生疼,可什么也说不得,只得重复道:“你是朕的皇后,也是阿昭的云儿,是朕的妻。”
“可是······”方一开口,难掩哽咽,宫落云任由这一番话倾泻而出,“阿昭早已不是云儿的阿昭,你的心中已有他人。”
极细微的抽噎,好似一片比纸还薄的刀,在他心中划过,未曾流血,却生疼。
萧允昭终是松了手,看着她腕上的一片红,心中万千话语只化作一句“中秋那日,朕来接你。”
宫落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颗颗泪珠儿,汇成溪流。
年少情深,兰因絮果,不过如此。
然,这样的悲伤还未及蔓延品尝,便到了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