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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乔爱洛从喉咙里哼出来一声,满是狐疑,“西蒙·瓦伦丁?”他摇摇头,“这又是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希灵边走边说,现在是上午九点三十七分,阳光普照,苏马河湿润的水汽慢慢升腾,他们往外走,四周摩肩擦踵,希灵声音很小,“还记得么?摩根和我说过,西蒙·瓦伦丁的货物里有限制品的影子?这就是了,作为苏尼亚南部重要的经济枢纽,这里存在一个黑市不足为奇,而这些限制品会被送到哪里去?黑市。就是那里!”希灵斩钉截铁说。

“西蒙·瓦伦丁的惊风船队从来不用劳工搬运,就是怕被撞破走私限制品吧?我看过惊风船队的资质,a的资质十分优秀了,手下有七十三条货船,虽然数量少,但都是拥有承运大宗贵重物品资格的武装商船。遍观船队的航行轨迹,它每一年固定会去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星空城和太基港。一个在巫师高地,一个是苏马河上进入精灵之森的唯一入口,这难道不奇怪么?这两个地方并不安稳,但船队却走得很安稳,它们也不是重要的出口港。它去那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希灵停住了脚步,他自语道:“——只有走私巫师和精灵们手里的小玩意儿了。”

乔爱洛也深深皱起了眉头。“你是说,西蒙·瓦伦丁是专门走私限制品的?”他问。

“应该没错了。”希灵点头。

“那你想怎么办?”乔爱洛直言不讳,“要我说,当做没发现好了。一个辐射苏尼亚南方的黑市,你现在还动不了它。”

一直沉默旁听的梅布尔这时候开口了。“少爷,”他的眉目严肃,娃娃脸上是少有的凝重,“关于这个黑市,我也有所耳闻——它能成长到这样的程度,”梅布尔尽量委婉说,“可能也是有它的原因的……”

希灵看着面前两张脸,一张绝不赞同,一张忧心忡忡,都在看着他。希灵“扑哧”笑出来,他问道:“你们以为我要去找它的麻烦么?”

“难道不是?”乔爱洛的脸上就差写上“不要狡辩”了。

“我还没那么傻。”希灵笑着说。

“这的确是最大的一条鱼,”他摇摇头,“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不是么?”

“何况,”希灵侧头对身边的同伴说,“比起那些地下生意,地上一团糟的哈赛港更让我在意……即使买卖限制品,也没有这些积压在哈赛港的商人和他们的货物更重要。”

“……再继续下去,恐怕会激起民怨。”希灵轻轻说。

希灵目光从港口里一张张颓废、憔悴、绝望与怨愤的脸庞上扫过,如今的哈赛港是一幅荒诞不经的绘卷,每个人脸上扭曲的表情隐隐制造了一种恐怖的氛围,这里即将爆发的,会是人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暴动。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希灵往前走,说:“走吧,我们去见见那位黑市主人。”

港口里和港口外好像两个世界。港口里的商人们绝望愤懑,只差一点点火星就能把这个世界炸得粉碎;而港口外马车来来去去,夫人小姐们和花蝴蝶似的还在逛街,她们娇笑打趣,闲适安逸。

跨出大门的瞬间,希灵似是不太适应,他停了停,水绿的眼珠观察了一遍这个世界。

一无所知的人们无所畏惧,但无所不知的人就能心安理得了么?

这由哈赛港的贵族们亲手埋下的炸弹,一定要爆炸,会炸伤谁呢?

希灵不知道,未发生的事充满意外,而他只想庇护无辜的人。

普兰贸易市场就在第一大道,希灵之前逛过一次,只是不知道门路,也没想到黑市就在脚下。希灵找到杜博德,这是一个中等个头的中年人,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藏青的西装马甲,显出一副精明又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待询问来意,希灵就把百合卡推了过去,卡片上阳刻的百合花静谧柔美,淡淡清香弥漫,似乎有百合花在幽幽盛开。

杜博德看一眼微笑的希灵,慎重地把这张卡片接过去。

从卡上刷了十万,杜博德恭敬地将百合卡和贵宾卡一起交给希灵:“请这边走。”

他打开机关,平淡无奇的房间里立马出现一条通道,通道里明亮辉煌,直伸地下。

等到希灵三人全进了通道,杜博德才把通道闭合。他沉吟一会儿,拿出一张信笺,写下一行字,再点开一个魔法阵,信笺在魔法阵里凭空消失,魔法阵也随之消褪,这又是一间毫无情趣的办公房了。

希灵等人进了通道,这里越往下走越宽阔,墙壁上的装饰也越华美,淡金的光线挥洒光芒,层出不穷的各色鲜花鲜妍多姿,希灵甚至看到了长在北方大雪山上的银莲花,银蓝的花朵扎成一簇,被精心点缀在苏尼亚南方的这座地下黑市里,旖旎绽放。墙壁两侧凹陷的展示台上是风格迥异的工艺品,不仅有精灵的华美精致,还有巨龙的活泼奔放,更少不了的是人类大师的意趣盎然。

若是不懂艺术的人走过这条长廊,只怕要觉得无趣。但是在希灵眼里,他就好像走进了主人家心爱的珍藏室,每一处都有着主人强烈的个人印记,他的喜好、他的品味、他的性格……这些信息汇聚而来,为他勾勒出一位高傲锋锐又沉静温和的主人形象。

下了大约五十米,斜向下的长廊到了尽头,尽头无路可走,墙壁上有一行字:穿上斗篷,戴好面具。

斗篷挂在墙上,面具摆在桌上。

“地上是一个单向传送法阵。”梅布尔说。

“居然有传送法阵,”希灵感到有趣,“难道这个黑市不在哈赛港的地下?”

“大概我们穿戴好之后就会触发法阵,”希灵轻笑,“穿上它,让我们进去看看。”

斗篷一模一样,面具各不相同。希灵选了一个小狮子,这些面具制作得都很精致,小狮子的神态刻画地憨态可掬。希灵查觉到斗篷和面具上隐晦的魔法波动,才有些惊讶,这些居然是魔法物品。

“即使功能不多,也够财大气粗的了。”希灵挑了挑眉。

魔法阵乳白的光芒溢出,穿梭空间的眩晕感只持续了半秒不到,转眼希灵三人就到了一处新的地界。

站在出不去的大门口,希灵将一切收入眼底。面前是一处足有三十米高的圆形大厅,场地宽阔得不可思议,大厅被划分成一个个区域,黑斗篷在里面观看询价。即使入场费就要十万金,有资格进来的人也不比地上市场少。巨大的圆形大厅充斥着嗡嗡人声,淡淡的魔法波动似微风拂面。希灵只看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要说好东西,他从小到大看的不知凡几,只是苏尼亚南部的一个黑市,还不能让他在意。让希灵稀奇的是,在高高的穹顶之上,居然雕刻了大幅大幅的浮雕。

希灵眯起眼睛,悄悄加持了一个一环神术“鹰眼”。这些镌刻在洁白石头上的雕塑华美壮观,中间是连绵的人类城市,高山大河巍峨壮阔,从矿山中驶出的列车呜呜作响,冲向城市;东方的精灵之都依山而建,最高耸挺拔的那座建筑应该是精灵王的宫殿,林海孕育了精灵王国,牡鹿舔舐精灵的手指;而在东南,巨龙在炎炎烈日下沉眠;西南,蓝海里的人鱼唱着歌;北方,浑身雪白的生物行走在雪山之上;至于西方,魔鬼于深渊中进出。

高大的圆柱拔地而起,支撑着拱形的穹顶,柱身上堆刻美丽的菱形花纹,这是精灵喜欢的,柱身底部有隐约的蔓草花纹,这是人类偏爱的。穹顶、立柱,正如之前的长廊一样。主人毫不在意展示自己,他是如此骄傲。希灵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转了头。

在他们的右手边,有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深深一弯腰,金灿的长发流泻而下。少女嗓音甜美:“客人,欢迎光临普兰地下市场。在这里,您能得到您想得到所有东西,只要付出足够代价。购物过程中,有以下几点需谨记:一、小心扒手;二,严禁斗殴;三、请勿摘下您的斗篷和面具。如有需要,请与我们联系。祝您购物愉快。”

希灵的声音经过面具发生了某种有趣的变化,变得低沉、温纯,但依然亲切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问:“美丽的魔偶小姐,请问,如果想要和你的主人见面,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少女——也是人造的魔偶,她却不会被那种温暖打动,明亮的湛蓝眼睛闪了闪,希灵知道,这是魔偶内部在进行运算的征兆,魔偶吐出了预设答案:“抱歉,客人,主人……”

接下来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聆听什么,这样的动作由美丽的少女做出来格外可爱。她神情认真,好像接收完毕,绽放出一个即使是程序设定也让人倾心的笑容,魔偶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主人请您进去。客人,请跟我来。”

很奇怪的,魔偶说要带希灵等人去见主人,但她没有移动。

希灵瞬间明白了,他对这位神秘的主人越来越感兴趣,笑吟吟问道:“魔偶小姐,我们要再穿越一次这座魔法阵么?”

魔偶甜甜一笑,一言不发。她站在魔法阵中央,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终于显露出些非人的特质来。静默了大约三秒,她身上陡然散发出一阵奇特的魔力波动,这股魔力从她身上扩散到魔法阵里,淡银纤细的魔法阵微散银光,这光毫不起眼,在灿烂辉煌的大厅里没人留意,希灵三人加上魔偶就消失不见了。

再次从传送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先是乔爱洛困惑地“嗯?”了一声。

“我们又回来了?”他原地转了一圈,狐疑问道。

“是,又不是,”看到熟悉的景物,希灵也有点惊奇,“这是空间魔法。”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杜博德办公室机关门后的长廊,它依然明亮,魔法石在金色灯罩里大放光芒,温柔的金光轻缓落在娇艳的花瓣上,长廊直伸地下,看不见尽头。

只是第一次站在这里时,地上没有魔法阵,身后也不是一幅精灵少女与牡鹿嬉戏的壁画。

希灵从精灵少女灵动的面容上细细扫过,又移到高大健壮的牡鹿身上,牡鹿低下头颅,柔驯温柔,阳光透过绿叶斑斑点点照在少女和牡鹿身上,静谧温情。“奇妙的空间重叠……”希灵伸出手指,摩挲这幅少女牡鹿图,他对力量极为敏感的神魂感受到了这幅壁画和脚下长廊的细微差错,这是空间魔法的必然,没有两块空间能够完全重合。

他已经明白,他们好似是在第一次走过的长廊里,其实不然,他们其实在另一层空间。这层空间通道与长廊微妙重合,魔偶少女就是一把钥匙,唯有用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大厅里魔法阵与脚下法阵的之间的传送功能,进入这个空间。

“客人,请和我来。”魔偶彬彬有礼,指引前路。

一模一样,希灵再走一遍这条长廊,依然是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华美,像是从主人的珍藏室穿过。那束银莲花一朵小花的花心还含着露珠;精灵用百年树心雕刻的牡鹿仰望天空;小小的青铜龙雕像在天空翱翔;人类少女在水边浣足。一模一样,希灵知道,他还可以把它们拿起来,细细把玩。

这会是黑市主人布下的空间魔法么?他为何对精灵和人类都这么熟稔?他到底是谁?

一切的答案都在前方。长廊尽头,终于不是绝路,原本该有一行字的墙壁被一扇霁红的大门取代,大门左扇是一位坐在牡鹿上的精灵少女,头戴花冠,大门右扇是一个人类少年,脱帽施礼。

希灵三人将斗篷和面具摘掉。

魔偶退至一边,说道:“客人,请进。”

希灵对魔偶少女微微一笑,这回是他真实的声音了,清亮、温柔,他温文致谢:“多谢。”

魔偶嘴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简直甜到人心里去。

“祝您得偿所愿。”魔偶微微歪头,像个男孩一样,向希灵行了个欠身礼,潇洒漂亮。

大概这才是魔偶少女的真实性格,希灵不禁眼含笑意,还了一礼。

敲了敲门,大门就自己打开了,这是欢迎的信号。他们走进去,出人意料,大门后是主人的书房。

刚进房间,就能看到正对面的一扇高瘦的窗户洞开,鲜红的天鹅绒窗帘被微风吹出细微的波痕,窗外莹绿的植物舒展身体,鼻尖能闻到十月份的清晨草木混合露水的清凉。右手边是一列带抽屉的书柜,木板上的年轮清晰可见,沁出来的铜红色有金属的坚硬,也有木质的温厚,细致沉郁的木香透过清漆沉淀在空气中。这是格洛森林的金积木,木质坚硬,纹理优雅,香气宜人,尤其是金积木吸收了泥土里的铜铁金属,泛出的美丽色泽,像晚霞一样浓郁艳丽,是一克就能卖到万元的珍惜木材。每年都有数十万人冒险去格洛森林偷盗野生金积木,但他们大多丧生在了森林无人区,尸骨无存。但在这个书房里,却有不下十个用百年木材做成的书柜沐浴晨光,静默站立。书柜的每个抽屉上都有标签,希灵眼尾扫过,依稀看见了“人类近代史”、“月相的研究”以及“畜牧与饲养”。

他们走进了房间,身后霁红的大门悄悄闭合。地上铺了和马拉绵羊毛织成的地毯,洁白的羊毛一部分被染成银、红、褐、橘的颜色,和白色一起,织成了地毯上的花纹。纯白的月相、或银或红的菱纹、或白或橘的蔓草、褐色的圆弧和点点洁白星光,一扇大窗和一扇小窗同样高瘦,打进来的阳光照亮了静郁美丽的地毯,让墙壁隔断遮盖的地方颜色更为深沉。

在大窗之下,阳光和阴影之间,坐着这里的主人,他端坐桌前,同样用金积木做成的书桌上有各式各样的文件,摆放整齐,三两株洁白的木芙蓉静悄悄倚在白瓷的细颈瓶里,与主人的雪白发丝交相辉映。

有趣的是,长廊里那么多名贵的花朵,偏偏他插了十月花园里最常见的芙蓉花。

主人在伏案写着什么,希灵看见了他对面的人。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扭头看过来。

“啊,是您啊,”他语气惊讶,面上含笑,淡红的嘴唇微微弯起,翠绿的眼眸却是一如既往,淡淡的、冷冷的、漫不经心的,他微微欠身,既不失礼,但也难说热情,是一种矜持冷淡的优雅,“我们又见面了。”

这实在是一个意外。

希灵也没想到,居然会再次见到这个人。

“日安,先生,”希灵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没向您询问姓名,实在失礼。尚不知您的名姓?”

“伊戈尔·查特。”他站起身,自我介绍。

伊戈尔·查特,希灵知道。从今早梅布尔给他的资料中他已经了解过这个人,这是从吉卡公国首都尼曼城来到哈赛城的伯爵,他似乎有定居在哈赛城的意思,昨晚哈赛城主罗伯特·希尔设宴招待了他,据说,他们相谈甚欢。

没想到,这位卖给他雾露妖精的奇特青年,就是昨晚在哈赛城社交圈引起震动的查特伯爵。

希灵脑海中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闪过,该他介绍自己了。

希灵张口欲言,却顿了一顿,为了掩饰那细微的停顿,他语调轻缓:“我是埃伦·佩吉特。”

以往向人们介绍这个假身份,希灵都很镇定,不知为何,对着伊戈尔·查特,他却有了些迟疑。

但是不需多想,他不能暴露身份,他是埃伦·佩吉特,从离开教廷的那一刻起直至回到教廷,他都只是埃伦·佩吉特。

伊戈尔·查特轻轻一点头。

“请您稍等,”他说,“克里诺先生正在为我写一封信。”

希灵微微一笑,站在原地等待。

看到黑市主人——克里诺先生的瞬间,希灵就明白了。

为何他空间魔法的造诣如此高超?为何他同时对人类和精灵拥有特殊的深厚感情?他到底是谁?

应该是天生的白发,晶莹似雪、洁白如冰,右侧脸颊旁的长长发丝一绺被编成发辫,将剩下的头发全部系住,柔顺的发束安静地贴在主人的后背上,他俯身写着一封信,微微低着的头让人能看到他长长的白色睫毛,掩住了底下隐约的纯黑眼睛。阳光照射到克里诺先生的后背上,从头发到耳朵,都仿若透明,耳朵上微尖的部分,简直要融化在阳光里了。

这是一位半精灵,是人类与精灵的混血,他的耳朵,他的发色,都说明了这一点,还有他的肌肤,不知是继承了母系还是父系的精灵血统,白得让人惊叹,皎洁如同月光。

他停了笔,从专注的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从抽屉中取出一个信封,将信纸叠了三叠,装进去,再用火漆封好,拿出一只小巧的印章盖上去,印章是一件魔法物品,特有的魔力附上信封,为这封信加持上独属于他的密封魔法,唯有用正确的咒语才能打开。

“好了,查特伯爵。”半精灵抬起头,他的肌肤发色是高山上终年不化的那捧雪,他微笑的容颜却是莺飞草长最温暖的那个春,他乌黑的眼眸就是山涧融化后被泠泠春水洗得最润洁的那块石。

轻盈的阳光跳跃在他的眉梢眼角,微微一笑,便似春回大地。

“您的信,”他将信件推至伊戈尔·查特的面前,“有了它,您会达成所愿的。”半精灵说道。

伊戈尔·查特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点在信封上,象牙白的肌肤虽不似半精灵那样透明,却是属于人类的温润健康。他站起身,冲着半精灵点头致意:“多谢您,克里诺先生,我们的约定,我铭记在心。等您的布置完成,按您的意愿,随时可以来找我。”

“当然,”半精灵唇角弯弯,“按照约定的那样。”

伊戈尔·查特收起信封,微一欠身,也勾起笑容:“祝您成功。”

希灵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唇角含笑。

他们寥寥交谈了这两句,伊戈尔·查特就告辞了,临走之前,他远远朝希灵微笑,当作告别。

等到门扉无声打开又无声闭合,希灵才从偶遇这个捉摸不透的青年的奇妙经历中回神。作为刚来到哈赛城的伯爵,他在来到之后的第三天就接触到了拥有苏马河边最大黑市的主人,并与半精灵做下了约定,不难联想,伊戈尔·查特带着某种目的来到哈赛城——但这除了缔结契约的双方,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

这是为什么呢?却在他面前说出了“约定”两个字。

希灵面对着这位半精灵,展颜一笑:“您好,克里诺先生,冒昧来访,打搅了。”

查特伯爵走后,半精灵就在细细观察希灵,他的目光清澈澄净,没有丝毫恶意。希灵任由他打量,和乔爱洛梅布尔一起坐下来。

“埃伦·佩吉特?”等到希灵坐好,半精灵轻声问道。他的尾音奇异,带点说不清的味道。

希灵侧头,语调微扬:“嗯?先生?”

半精灵看他一会儿,骤然一笑,好像冰雪消融、春光乍泄,他指了指自己:“谢立丹·克里诺。”

“——别称呼我为先生,请叫我谢立丹。”他站起身,离开了那张椅子,来到希灵身边,伸出了他的手。即使背光,谢立丹冰雪般的容颜仍能看得一清二楚:“让我们小花园里坐一会儿吧,十月的哈赛城,想要碰见这样适宜的温度,可是非常难得呢。”

希灵与他对视片刻,伸出左手放于谢立丹·克里诺的右手,顺着恰到好处的拉力站了起来:“好,请您带路,先生。”

就像一个仪式,他们的手交握又放开。梅布尔脸色沉了沉,看了半精灵一眼。而乔爱洛则是轻蔑、冷漠、警惕,同样站了起来。他们一起走向小花园。

越往南走,天气越是湿热,即使是十月份也难有如珀留城一样分明的四季,哈赛城好似没有秋天,已经十月二十七,仍是暑热未消。

只有谢立丹、希灵、梅布尔和乔爱洛,他们坐在蓊郁的小花园里,头顶是凉亭,面前是茶水,身边是十月份最常见的花朵,蔷薇、芙蓉、金菊,开得热热闹闹,是独属于植物的安静又生机勃勃的美丽。

的确是难得的好天气,既不太热、也不很凉,风里还有草木的清香。希灵灿烂的金发被轻轻吹起、又轻轻落下,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想起来自己在教廷的宫殿,那条长廊,他时常坐在那里听风吹枝条的沙沙声,也是相似却多了苦涩香气的空气……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拧起的眉头被抚平,这的确取悦到他了。无论为什么回忆起之前的日子,这份愉悦的心情不会改变。

他放下茶杯,以一种轻快的语调问:“克里诺先生,为什么呢?我们曾经认识么?”

面前的客人执意不肯叫更亲近的“谢立丹”,谢立丹·克里诺并不意外,但他也不是随便就允许别人这么叫他的,既然给了许可,就总有那么一天。

谢立丹·克里诺乌润的眼眸盯着希灵的侧脸颊看,颇觉有趣,陈述事实:“我们曾经见过,你不记得了。”

希灵不由转过头,终于从欣赏花木的意趣中脱离出来,惊讶说道:“是么?我却不曾记得——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啊,”谢立丹·克里诺轻叹口气,看着蓝的透明的天空,思索道,“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是我四十三岁时的事吧。”

精灵寿命长久,半精灵也不遑多让,谢立丹·克里诺看着再怎么年轻,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不奇怪。

“也就是你两岁时候的事。”他补充一句,冲希灵微笑。

“我两岁的时候……”希灵慢慢想着,“那时候见过我的人不可能太多。”

果然,谢立丹·克里诺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的身份。希灵微眯起眼,边说边想。怪不得对我的态度这么奇怪。

“记得那时候,”希灵脑海里流过如水般的记忆,他从中找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知道我的存在的大人也只有那几位而已。”

希灵凝视谢立丹,微微歪头,金发从他的肩头滑落,凝翠的瞳孔里只装下了那个盈盈笑着的半精灵。

他慢慢说:“九十一年前,托索纳公国克里诺公爵的儿子昆托·克里诺——也就是如今的杜根公爵,与精灵王的第九位子嗣的结合,这桩婚事在当时轰动一时。过去了九十一年,大部分人已经不知道,公爵和公主殿下依然生活在杜根领——在五十一年前,他们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半精灵男孩。”

停了停,希灵又说:“已经退休的沃拉斯顿·克里诺殿下,他与斐烈三世冕下是至交好友,现在闲居在珀留城里享受退休生活,我似乎听说,这位殿下十分喜爱这个重重孙辈,时常把他叫到身边教导。”

“这位半精灵男孩,”希灵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是您?”

谢立丹·克里诺一直微笑听着,他低头看手边的花朵,听完最后两个字,对着群群的花丛沉吟一会儿,掐断了一朵淡粉微白的蔷薇花,重重叠叠的花瓣颤巍巍倚在一起,娇怯羞涩。他去掉蔷薇花的小刺,将花朵递出去,轻笑起来:“假如没有第二个谢立丹·克里诺,殿下。”说完,他带着笑,头颅微低,示意恭敬,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右手里的花朵像朵轻盈飘忽的云彩。

希灵略略沉默。不错,这真的是十分高傲的一个人,即使是表示恭敬,做出来却像是给女孩儿送花,他头颅低下的弧度,说是恭敬也恰当,说是对女孩儿的尊重也有理。介于两者之间,怎样理解都不会失礼。假如真的有个女孩儿被他这样对待,恐怕立马就要嫁给他了。

可是希灵并不是女孩。

谢立丹似是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即使外表再怎么温和,内里却像是雪山一样难以攀登,但是却对希灵表示出了恭敬。这或许是因为希灵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谢立丹内心虽然骄傲、做事却不会清高。

无论怎样,他该接下这朵花。

即使这像是被送花的女孩儿一样。希灵有些苦恼,却不能不接。

可能这也是谢立丹·克里诺对他的小小挑衅。希灵想。

希灵伸手把这朵蔷薇接过来,捏住它的花柄,欣赏地看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对谢立丹说:“我很喜欢。”

“殿下喜欢就好,”希灵接过蔷薇之后,谢立丹不再俯首,他也看着这朵蔷薇,然后含笑说,“它十分适合殿下。我看到的时候,就这样想了。”

这话该怎么接?希灵苦恼。最后开口说:“您的眼光很好。”

谢立丹·克里诺看一眼希灵,轻轻笑起来。

在希灵和谢立丹·克里诺说话的时候,乔爱洛和梅布尔都没有插话。乔爱洛脸色慢慢缓和,只是冷哼,梅布尔一直在凝神细听这场谈话,却没那么轻松。等这场说是交锋却又不算交锋的谈话的结束,梅布尔心中隐隐的猜想终于验证。

在听到克里诺的姓氏的时候,他就隐隐想到了什么。位于哈赛城辐射苏尼亚南部的这个黑市,假如不是教廷的默许,又怎么会允许它这样壮大呢?就因为谢立丹·克里诺既是杜根公爵和爱德拉公主的孩子,又是沃拉斯顿殿下看重小辈、经常被接到身边教养,冕下才会准许这个半精灵开创下这番事业——这是梅布尔自己推算出来的。实际上,他之前从不知道这里的黑市是这个半精灵做下的,只是教廷里也有人谈起过,说到这个三十多年来不断壮大的黑市,猜测它背后是哪位大人给它做后盾。

如今终于明白,只要谢立丹·克里诺始终忠于人类、忠于联邦、忠于教廷,纵使他不能在教廷担任职位,在地下的世界里,当一位无冕之王,这是斐烈三世给予老友沃拉斯顿和精灵王的最宽厚的承诺。

只要斐烈三世还在世。梅布尔心里想着什么,没人知道,他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和小殿下轻声交谈的半精灵,没想到半精灵如此敏锐,于瞬息与他对视一眼。

梅布尔眯起眼睛,冷冷看着谢立丹。纵然从谢立丹的角度来看,接近殿下为自己牟利的行为无可厚非,但是身为殿下的侍从官,这等居心叵测之人,应该远远把他他打发走,绝不能让他接近殿下。

殿下,岂是你想利用就能利用的?

“您知道,沃拉斯顿殿下是我的曾曾祖父,”余光从那位侍从那里回旋过来,谢立丹·克里诺慢言细语,眼含笑意,“听闻您将要去往南方,我就曾想过,是否可能在哈赛城与殿下您偶然遇见呢?没想到,殿下先行找到了我——只是不知道,殿下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沃拉斯顿殿下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谢立丹,希灵并不意外。他长久不在教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不对劲,猜测他去了哪里,而沃拉斯顿殿下将这个消息给了谢立丹,一方面是因为谢立丹会对他有帮助,一方面也因为谢立丹需要他的帮助。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细细观看原因,也只有两样东西在主导着人类的行动,利益、感情。希灵早就已经学会看事情只从过程和结果来看,至于缘由,心知肚明即可,不必剥开来斤斤计较。那样不但无益,反而会让人心胸狭隘。

“这事,的确需要您为我解惑。”希灵说。

“请不要再用敬语,殿下,这让我十分惶恐。”谢立丹先这样说。

即使要希灵别用敬语,可是直呼名字就过于亲密了,这到底是谁占了便宜,不用计较。但是谢立丹就是有一种本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诚挚温暖,让人本能感受到他真挚的感情。

希灵顿了顿,突然笑了:“好吧,谢立丹!只要你不觉得我太过唐突就好!”希灵水绿的眼睛看着谢立丹·克里诺,眼中微漾的笑意让人感到亲切愉悦——要说亲和力,希灵不输给任何人。

“这是我的荣幸。”谢立丹·克里诺手抚胸口,前倾身体。尔后他笑吟吟问:“殿下遇见了什么麻烦事么?您尽可以和我说。”

“是哈赛港的事情,”希灵声音和缓,轻描淡写说,只是微垂的眼皮于无声中掀起,盯着谢立丹,他似轻松似认真,“你应该清楚的。”

希灵含笑看着对面的男人。谢立丹听了,轻笑一声,他的确清楚。

“我的确清楚,”他笑道,“殿下,这城里每个人都清楚。”

“那么,安曼·奎里也清楚么?”希灵眯起眼睛。

谢立丹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他如何能不清楚呢?”

“您看,”谢立丹笑着,他伸手从空中一拉,空间泛起涟漪,一张纸被谢立丹拿在手上,他支着额头,笑意难减,为希灵念道,“主教阁下已于今日六点零三分去往辖区西南部查看秋收,两日不归。”

谢立丹将这张纸递给希灵,难得大笑:“主教阁下可是聪明得紧,已经提前离开了。您说,这是一招臭棋,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希灵接过纸,一眼看完,将纸放在茶几上,不紧不慢说:“我不知道。”

谢立丹赞许点头:“您当然不知道。”

他的视线紧紧攫取住希灵的身形,斜靠椅背,右手支住下巴,虽然笑着,眼睛眯起,看不清真意,他意味不明说:“您不应该管这件事,殿下,只要两天,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何不等等看呢?”

希灵点点头:“我知道是有人在主导这件事,否则,只是几天时间,哈赛港的贵族们如何会这么疯狂呢?”

谢立丹的话,他恍若未闻。那似是劝告,似是警告,但是希灵不会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废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谢立丹被无视了,他并不气恼。这位殿下,比预想中的更有趣,他想。

“不愧是殿下,”谢立丹坐直了身子,他双手虚放于大腿上,正襟危坐,秋光下的半精灵微微一笑,之前的一切曲折试探好像都烟消云散,他说,“如果您想做,我自然不能扯您的后腿,就让我为您细说一下这里面的内情吧。”

希灵静静看着半精灵。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此,于是颔首:“请说。”

“哈赛港的基本情况您应该都清楚了,”谢立丹朗声说,“看似繁华,其实是在苦苦支撑,早年间盛名之下的苏马河第一大港,其实已经摇摇欲坠。”

“船舶司送上来的公文中有说过,”希灵神色淡淡,“作为当初被寄予厚望的重港,哈赛港是被大力支持的。可是哈赛港却辜负了期望,这里的税收居然从三十年前开始就没有变过了——这在苏马河沿岸四百一十三个港口中,都是罕见的。在我离开教廷之前,有过消息,冕下意欲整理水路资源,斟酌开设新港,以应对现在繁重的水路压力。”

“很显然,”谢立丹接住话尾,微笑道,“这对江河日下的哈赛港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倘若真要开设新港,现在的哈赛港势必会被这股冲击给击垮,到时候就会有新的港口,踩着哈赛港的尸体走上荣耀巅峰——”

谢立丹说到这里,冲希灵意味深长一笑:“那可是,一举登顶的绝好时机——就像当初的兰帕德·斯科特一样。”

“对此,兰帕德大主教可不怎么高兴,”谢立丹笑叹,“至今仍有人提起当初兰帕德大主教一力主持的哈赛港建设工程,待这座大港甫一落成,就是傲立于苏马河畔的第一重港,也是靠着这个政绩,他才能在短短两百年间成为苏尼亚南部大区的大主教阁下。”

“殿下,您也明白苏尼亚教区的大主教意味着什么,”说起这些教廷秘辛,谢立丹就像在谈论家事,熟稔得不像话,他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们越来越精明,但也难免莽撞,想要复制兰帕德大主教的青云路,真是勇气可嘉呢!”

希灵这才恍然,他沉思一会儿,摇头说:“哈赛港的问题内因大于外因,想要在新港落成前解决,除非把那些盘踞在哈赛港的贵族都给杀了,盘面推倒重来才有可能。但是这不是一个主教能做的,至少也得是首主教才抵得住舆论压力。既然兰帕德大主教想要哈赛港继续辉煌,他不可能亲自来,只会示意手下去做——”

希灵沉默片刻,他已经将来龙去脉想明白了。

“来自首都的查特伯爵……”希灵喃喃,“棋子手中的棋子,做成这件事,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作为一把刀的存在,以后也只会被继续当成刀来使用——如此得不偿失,还把自己的手给染红……多么不明智。”

谢立丹大笑起来,他说:“殿下!你以为他就愚蠢么?”

“这位伯爵大人,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谢立丹赞叹道,“我之前就说过,面对这样的机遇,教廷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们可是都在摩拳擦掌,既然有一个兰帕德·斯科特,难道就不能有第二个兰帕德·斯科特么?”

谢立丹冲希灵慧黠一笑:“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冲劲儿了,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他们只想着踩上这条看得到的捷径,却不去想,大主教就一定愿意看到他曾经的辉煌的起点被打落、他的人生轨迹被复制么?即使是大主教,也是会有小心眼的!”

希灵明白了真相之后,就异常沉默了,他静静听着谢立丹的诉说,这时候突然说:“——可能,他就在等着一个时机。”

“兰帕德·斯科特,我曾经见过,这是一个极有能力但也极度骄傲的人,但这些都掩藏在他谦和的外表下,”希灵说,“当初他借助贵族完成了哈赛港的建设,那时候他和贵族们的关系极好,也有一段蜜月期。但是时间一长,再好的制度都会过时,兰帕德走后,贵族们渐渐养出了骄矜的脾性,如今已经不堪到极点。假如等待机会的话,的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了。”

“有能力又骄傲的人都会追求完美,他怎么会忍受自己一手建成的第一重港毁在几个蠢货手里呢?”希灵沉思喃喃。

谢立丹眼里的笑意豪不掩饰:“您说的太对了,殿下。”他恭维道:“您的聪慧令我惊叹。”

希灵不爱听奉承话,他寥寥几句打发了谢立丹:“见过兰帕德的人,都能想到。请别夸我了,谢立丹。”

谢立丹眼里的笑意更浓,他听话地转移了话题,继续说:“所以,想要靠建成一个新港击败哈赛港,这等同于和大主教阁下作对,在我想来,除非是背景极深厚的年轻人,想要让兰帕德·斯科特让步,怕是难如登天。”

“所以伊戈尔·查特选择了帮助兰帕德?”希灵帮他补充,然后连连摇头,“谢立丹,伊戈尔·查特的确很出色,也很有头脑——我和他接触的两次,都没能看清楚这个人。但是我却知道一点,倘若现在哈赛港里挤着的几千个商人如他所愿发生暴动的话,流血事件是不可避免的,这种事的始作俑者瞒不过诸位大人们,他要么铤而走险继续做把出之见血的快刀,走在随时死亡的边缘,要么老死在哈赛城,享受后半生的纸醉金迷。”

“而且,我不会让他这样做。无论如何,想要用人民的鲜血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不是现在还能挽救,我会直接把他送上断头台。”希灵冷肃地说。

希灵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在教廷里,他是最小的一个,地位虽高却谦和有礼;在同伴中,他年幼但有威严,对每个人都很关爱;对这次出行接触的各色人等,他都愿意温柔以待。身为教廷储君,他从小就明白,联邦广袤大地上的近五十亿的人口,都是他未来的子民,他们支持他、仰望他,只会因为他是能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和美好希望的人,绝不是为那“光明之子”的头衔。因此,背着沉甸甸的期待,他也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样期待的人,他必须谦逊、温和、怜悯、果决、坚毅和强大。

这些,和冷酷如此相反,却相辅相成。

他虽然没做过这种事——把人送上刑场,但在这刻,他好像天生拥有一颗冷酷坚硬的心灵,能够毫无阻碍的说出自己的打算,也必将毫不犹豫地杀了伊戈尔·查特以慰无辜之人在天之灵。如果暴动真的发生。

这时的希灵,和以往的他截然不同,让梅布尔和乔爱洛都为之侧目。在托尼·格林瑟姆死后,希灵就在反思,他从中唯一得出的答案就是,如果想要善良无辜的人活着,就去杀掉作恶多端的人。

就好像伊戈尔·查特,毫无疑问的,这是个极出色的年轻人。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只从他即将完成的计划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聪明胆大又心细的人,这样的人才,实在不可多得,而且他容貌端丽、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倘若换了个人,即使是教廷里的殿下们,也会有一两位因为惜才将他收至麾下。

但是假如伊戈尔·查特真的推动了暴动的发生,让无辜的人为了他的野心去死,于他不幸的是,这里唯有希灵的存在。他会让这些罪恶终结,将这个始作俑者一起送进地狱。

头一次出现在这位殿下脸上的漠然冰冷的神色,让谢立丹轻笑起来。在这位殿下小的时候,谢立丹就见过他。之后的几年里,沃拉斯顿殿下时常会和他说殿下的情况,这让谢立丹虽然没再接触过小殿下,却也对他知之甚深。谢立丹明白,这是曾曾祖父在为他铺路。沃拉斯顿殿下希望他能和小殿下打好关系,将来也能够继续在联邦有一位靠山。

可能在沃拉斯顿殿下眼里,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教廷的容忍限度内掌控一两个教区的黑市生意,成为枢机主教也对他点点头的地位的人。

但是他愿意么?谢立丹脸上浮出温柔的微笑,他眨了眨眼。

大约这和他的意愿没有关系,身为在联邦出生长大的半精灵和贵族之子,他的未来十分狭小,在沃拉斯顿殿下眼中,规划好的这条路就是最成功的了。

虽然殿下也有次惋惜过:“假如你是人类,或者就是个精灵……”

这句话只说过一次,但是二十三岁的谢立丹却深深记住了。

半精灵就没办法了么?凭什么半精灵就不行呢?

总要试试才知道。

“殿下的决心,”白发的半精灵在阳光下,连肌肤都白得透明,他微笑的时候,身后大片大片的鲜花也为之黯然,半精灵说,“我已经知晓。但是我有个疑问,殿下。您不赞同查特伯爵的做法,可是在哈赛港盘踞的贵族们势力庞大,倘若不能一次把他们清理掉,让这些人有了警惕之心,下次可就不好动手了。这样下去,哈赛港相当于他们的游乐场,来往此地的商人就要长久忍受他们的剥削。这几日我已经听闻有在哈赛港赔了个倾家荡产的人,再继续下去,会不会有被逼无路自杀的人呢?何况,我和查特伯爵也谈过,他向我表示,只要小心控制,也能把损失控制在最小的限度。”

“在您看来,是用小部分的代价来获取一次性的巨大成功好,还是慢慢治理沉疴、让更多的人接受更长时间的阵痛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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