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纳一点都不慌。这一点,西蒙·瓦伦丁也是知道的,他怎么会把这么明显的破绽留给瓦伦丁?
他故意唉声叹气:“你知道的很多,可是实在太不巧了。”
他举起喇叭,回复温特:“主教本来也是带着法阵的,可是法阵不知道为什么,失灵了,也不好再半路回城修理。这件事,城主和主教府的几位神官都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你们大可去问问,就是不相信城主,也可以去主教府问神官们。
哑口无言。
温特的睫毛上落下一滴汗水,众人隐隐都在注视他。
他站在同伴的肩上,脚下轻微地晃动,上半身站得笔直,*辣的太阳,比阳光还热的风,呼啦啦地吹,吹得人口干舌燥。
“我记得,”他突然说,“联邦宪法第一八三条。”
联邦宪法一八三条。
希灵记得清楚。
他靠在树干上,透过随着风一动一动的枝条与树叶的缝隙凝视那道直挺挺的背影。
“……联邦地方政府,神甫、主教、首主教、大主教、宗主教,如若行政长官失联三十六小时及以上,不能主持地方事务,将由现有辅官组成临时议会代为行使行政权力,并于二十四小时内通报上级。”
他清晰明亮的声音念诵道:“这就是宪法一八三条。”
“我没背错吧?”他注视特纳。特纳的红脸膛红得好像要滴血,温特看不清他的表情。
“瓦伦丁先生,”他在台上几人脸上游移,最后定格在后排的西蒙·瓦伦丁身上,“您应该也知道吧?主教大人已经失联了几个小时呢?”
西蒙笑了笑,走出来。
他又拿了一只喇叭,这东西他准备了好几只备用的。
“安曼主教啊,”他想了想,“具体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我也不清楚,只是昨天上午,主教出城大约八个小时吧,他给辅官们发了一道讯息,说是法阵出了问题,之后就不能联系了,让他们不必担忧,会在明天早晨回来的。这不是什么秘密,主教也只是去检查秋收,稍加打听就清楚了。”
商人们只于一瞬就得到了答案:“这不就是说,到今天两点钟,就到了三十六小时了!”
底下一片惊呼声。“现在就是一点四十四了啊!”
“还有十六分钟!”
“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主教府,到了那里就该半小时了,立刻可以请辅官们发下许可了呀!”
“是啊是啊!”鼓噪的声音满是惊叹和喜悦。
以前从不曾注意过的宪法,居然就救了他们一命!不少人在念叨“神明保佑!”、“神明保佑!”,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特纳抖着两片厚嘴唇,轻轻磨了磨牙:“该死!”
商人们已经无心去看台上的演出了,拥着朝出口走去,兴奋地打算去请辅官给予许可。
“大家!”特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商人们下意识看过去。
远远的只能听见他说:“如果大家能等到主教回来,我的轻浪船队将会给你们的商队明年一年里都免费运输!”
哇——!
往外迈着步子的商人们停下来,又下意识往回走。
一年,对于他们来说多的是三四次来回,少的也有一次,短线跑商负担最大的就是运费,假如真能一年免费,那是个莫大的诱惑。
“男爵!你说真的啊!”
“是真的!”特纳痛快回应,“假如不信!愿意等到明天的,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
这不禁让很多人怦然心动。等到明天,也不是不能忍受,即使今年赔点,但是明年肯定能够大赚一笔!真的是一年都不要运费的话,就是跑商十几个来回都愿意啊!多跑的就是多赚!
“听起来真不错啊……”查尔斯喃喃,满脸渴望。
温特拍了他脑袋一下,注视那个胖胖的身子,沉声说:“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越是甜蜜,摔得可能就越惨!”
男爵下如此重本,想要的必然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也严重得多!
温特不相信这位鼎鼎有名的大船队主人会突然善心发作。
可是,那是什么?
乔爱洛连连摇头,不屑于再看。
“演到这里,也该上重头戏了吧?”他问。
“我可不知道,”希灵耸肩,“这你得去问伊戈尔·查特了。”
“他可真够磨蹭的。”说完,乔爱洛摘下一片叶子,轻轻吹起来。
很简单的曲子,难得吹得宛转悠扬。
希灵半阖眼倾听,轻轻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风将乐曲吹向金色的大河。
温特阻止了同伴跟上来的举动,往前走,走到人群最前面。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别人抢了先:“男爵!子爵没了,你以为你就能当事务官了么!”
这句话很响,至少震得近在咫尺的温特耳朵发麻。
“谁!”男爵机敏地看过去。
那人不闪不避,笑呵呵的。
温特也看过去,是个青色胡茬的男人,穿着件浅蓝色条纹衬衫,下面一条宽松米白七分裤,大大咧咧踩着拖鞋。
男爵眼神闪烁下:“原来是你啊,卡特。”
“你今天不是上班么?怎么过来了?”男爵笑着问道。
男人没回答,扒着台面翻了上去。
“给我个喇叭。”他示意。
正对着西蒙伸出手,西蒙挑了挑眉,将喇叭递给他。
“咳咳,”他清了清嗓,“大家好啊,我是……”
“卡特!”之前闹哄哄一片,罗伯特·希尔懒得去听,合眼小憩了会儿,被管家摇醒,还很恼怒,但是看到这个男人,只剩下惊讶和轻微的不适。
他扶着管家:“你怎么来了!”
“哦,希尔阁下,”卡特瞟了眼城主,笑眯眯说,“您大老远地跑来港口晒太阳,可真懂得享受!”
他的每句话都用喇叭扩音到全港口能听到,震得城主有些眩晕。
“我来是办公!”城主掏出手帕擦擦汗,费力说,“你不在税务处好好呆着,怎么跑出来了!”
“因为城主和,”他对着特纳弯腰,“男爵难得都在,所以我才必须得来呢!”
这话说得诡异,城主昏沉的头脑警醒。
“你——”他才说了一个字。
“诸位、诸位!”不再理会他人,卡特继续之前的讲话,“我是税务处属官耶鲁·卡特。”
“听到了吧?男爵刚刚的承诺?”他一手茶兜里,随意轻松,走来走去说,“很心动吧?很想要吧?一年免运费,啧啧。”
他对着特纳比拇指:“男爵果然是做大事的。”
“知道男爵为什么这么做么?”重头戏来了。
整个港口上空只剩下这道声音。
“因为啊,男爵想当船舶事务官!”他说,“你们要说了,男爵当事物官,没啥不好啊?”
“男爵大方、守信!总比子爵强多了吧?子爵那叫一个,啧啧。”难以形容,他的语气和表情明确说道。众人哄笑。
“那男爵哪里不好呢?”他说。
特纳强自镇定,其实双腿打鼓,他觉得卡特说不出一个一二三来,但是又怕他真能说出什么。
不应该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冷汗涔涔想,我和希尔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啊……
特纳与希尔余光碰到,他看见希尔头轻轻晃了一下,心霎时平静下来。
只要不是这件事,特纳觉得自己就没什么畏惧的。
“呵。”他听到有人轻笑。
“上来吧。”那人说。
谁?他们顺着卡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双腿打颤失魂落魄的中年人畏畏缩缩暴露出来,他没有被绑着,可是怕得腿都软成面条了,也没有逃跑。
卡特叫他,他就磨磨蹭蹭上去,走两步,退一步,卡特并不催他,手拿喇叭背在身后笑看他的滑稽模样。
罗伯特·希尔看到中年人的第一眼,就感觉血液直冲脑门,好像要冲爆脑壳。
这个孽障——!孽障!!他不是说了,最近不要出家门么!!!
昏过去前,这是老城主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罗伯特·希尔的倒下,只让管家大呼了一声,流了几滴眼泪,实际这不过是血压升高和中暑双重导致的昏迷而已。喝了几滴圣水,城主就醒了过来,瘫了半边身子木愣愣看着面向众人耷拉着脑袋跪下的儿子。
卡特蹲下来,喇叭递到中年人嘴边。
“说吧,介绍一下自己,说说你帮你老爸做的事,”卡特轻声说,“应该知道怎么做吧?在黑市赌场欠的那些债,把你老爸所有产业都赔上也堵不了啊。多划算啊,只要说几句话,你们一家就不需要去西面做奴隶。是吧?你妻子、你妹妹、你女儿,还有你刚出生的儿子,抵押的赌金可都被你输光了。”
“你应该知道的,没人能在黑市欠债,”卡特凑近他,中年人恐惧地涕泗横流,缩了缩瞳孔,“公爵的儿子都不行,你也想试试?”
他哽咽着低泣一声,透过喇叭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我……”一字一抽泣,“我是皮特曼·希尔,是、是……”
他的眼泪一股一股流出来,无声咧嘴,哭得难看。他老爹就在后面瘫倒在地盯着他,眼泪模糊了一切,看不到任何东西让他心里好受点,虽然这是自欺欺人。
他可以让自己想象他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这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