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枢机主教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他不说话,乔凡娜好几次鼓起的勇气也都消散了。她来之前也想过要什么时候和路维克说这件事,思来想去却拿不定主意。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主动权反而不在她手里了。大枢机主教想要什么时候听自己说,她才能什么时候说。
在这个男人面前,从没有别人掌握主动的时候。她握着暖暖的茶杯,终于把心事按在心底,浅浅喝了一口甜甜的红茶。
屋里除了两个人的清浅呼吸,就剩下一片的安静了,屋外不间断的雨声倒是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大枢机主教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上明明是闲得很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肯定会去书房里看的,怎么会待在客厅里呢?但是他现在不想听别人说话,就没人能强迫他听。
管家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向大枢机主教汇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请主人和客人去餐厅。
这时乔凡娜恍惚过来,大枢机主教一向是七点半吃晚饭的,差一刻都不行。大枢机主教讲究养生,作息有严格的规划,早上六点半吃早饭,中午的时候一点半吃中饭,晚上就是七点半点了。至于就寝时间,一向是雷打不动的十二点。这是连冕下都不能打破的习惯,冕下有事找自己倚重的大枢机主教,也会避过这几个时间段。
乔凡娜这几天心里着急,根本没有好好吃饭,中午草草进了点餐,现在才觉得肚子里□□,就亦步亦趋跟着殿下后面去了餐厅。
等到饭毕,大枢机主教又安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一杯茶,才慢悠悠对客人说:“夫人,找我什么事呢?”
乔凡娜听了这话陡然有点口干舌燥,但是大概是刚吃好饭的缘故,肚子里还在消化,也没什么精力多想,心还是“咚咚”地跳着,她慢慢从手提包里取出信件。
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就不要再犹豫,不像个样子。
“殿下,”她定了定神,“您请看。”
伯尼接过信函,转交给大枢机主教。这是连着信函刚送过来时候的信封一起拿来的,信封上面还残留着费拉拉家族专属的密封魔法的痕迹。
大枢机主教接过信函感受一下上面的魔力,挑了挑眉。没说话,大枢机主教取出里面的信,静悄悄读了半晌。
终于他放下信纸,讶然道:“哎呀,夫人,您这是……?”
这就是要她这个当事人自己来说了,乔凡娜镇静地想。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解决她那个愚蠢的哥哥、保住自己的命的——
乔凡娜未语却泪先流,没有抽抽噎噎的,只是安静地流泪,这样的作态无论是谁都要先软下一两分心肠的。
“殿下……”她开口了,声音哀哀切切,泪珠一滴一滴地滚下来,“请您帮帮我吧!我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呀!我的亲哥哥胁迫我为他做事,就是信上说的那样——但是我怎么敢做谋害希灵殿下的事!收到这封信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我的哥哥和里格斯大公的密谋让我心惊胆战,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找您救救我,倘若您不救我,我一定会死的!”
对面的女人睁着漂亮的眼睛望着大枢机主教流眼泪,这让他有些不耐烦,不过大枢机主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夫人,这怎么说呢?”大枢机主教抬起拿着信的手,“您看,这封信,我却不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您的哥哥是萨德利尔伯爵和萨德利尔子爵,克尔温·费拉拉子爵又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哥哥呢?而且,他说我的大侄子要谋杀希灵——只是为了让乔爱洛当上教皇,这难道不可笑么?”大枢机主教微微笑起来,“教皇谁来当,怎么会是一个大公来决定的,也太不自量力了。联邦人人都清楚的事实,他却不清楚么?安杰米应该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
“殿下!”乔凡娜惨白着脸叫道,“我怎么会骗您呢!”
“您应该清楚的,”她红着眼睛,“我的确不是萨德利尔家的女儿!是的,我承认我不是!您也不必拿这个问题来试探我了,我会全部说出来的!”
“早在我和您的堂弟拉夫恩·里格斯结婚的时候,您应该就清楚了,难道不是么?”她声音嘶哑,盯着大枢机主教,“这件事我的父母和我的哥哥都知道,您问了我的父亲,我知道。因为我的二哥内南告诉我了。我很感激您帮我遮掩了这个消息,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顿了顿:“不过现在这也不重要了。我是卢莫教区费拉拉家族上一任族长的小女儿,这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这些应该不必和您多说,您了解的不比我少,”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些,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这封信不是我杜撰的,上面残留的有费拉拉家族家徽的密封魔法就是证据——克尔温·费拉拉在一号的早晨给了我这封信,就在希灵殿下完成祝祷的几个小时之后!这说明他们谋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甚至珀留城里有一批我哥哥或者里格斯大公的人!否则不可能在消息传出来之后立刻就能送给我这封信!我不知道里格斯大公到底傻不傻,但是克尔温他如果没有倚仗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乔凡娜讥讽道:“他就是个胆小鬼!怎么可能自己做这样的惊天大案?没有让他觉得万无一失的靠山,克尔温是不可能出手的!我的哥哥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至于他的靠山是谁?如果不是里格斯大公,他怎么会敢朝希灵殿下下手?但是没有您——”
乔凡娜直勾勾看着大枢机主教:“里格斯大公又怎么敢去害希灵殿下呢?”
“您的存在,才让里格斯大公这么胆大枉为啊!您说他蠢,但是没有您,他又怎么蠢得起来?”
大枢机主教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突然笑了:“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乔凡娜没说话,只是拿出手帕擦泪。等到整理好自己,她才继续说:“我没这样说,但是您要因为觉得您的侄子不蠢不信我的话,等到里格斯大公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您又如何自处呢?即使您不包庇里格斯大公,但是冕下还会因为希灵殿下就杀了里格斯大公么?所有人都会拦着冕下的,死了一个刚刚十岁的殿下算什么?难道就没有其它的继承人人选么?冕下如今老当益壮,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又怎么□□不出来和他心意的继承人?”
“呵,总之,您的侄孙乔爱洛总是有机会的,”乔凡娜想到那时的画面,笑出声来,满满的嘲笑意味,“希灵殿下毕竟还太年轻了,联邦里他的威望又怎么和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相比,又怎么和大公的叔叔您相比呢?到了那时,您要怎么办?又怎么和冕下相处?”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挑拨您和大公的关系,”乔凡娜忽而一转话锋,诚恳地说,“只是想让您未雨绸缪罢了。如果真的让事情到了那一步,恐怕您也会伤脑筋的!里格斯大公做下的事,是要里格斯家族一起承担的!被冕下恶了的里格斯家族,又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呢?即使您觉得里格斯大公自食苦果,本是活该,但是里格斯家族又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呢?这是您出身的家族,殿下本该为了其中无辜的人们考虑考虑。我也是里格斯家的人,在拉夫恩在世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难道会希望里格斯家不好么?今天我来向殿下说出这件事,不只是为了我的性命,也是为了家族不被牵连!”
“……你说的不错,”大枢机主教慢慢说,“树里面出了蛀虫,总不能连树一起砍倒。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你既然想得这么清楚,这么周全,应该也想到了后续的办法了吧?”
乔凡娜抿抿唇,心里暗恨。这个男人应该早就相信了信里的话,即使她只是递上信就一走了之,她就不信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动作——说什么冕下的信任、什么家族的荣耀,都是放屁!就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身为大枢机主教的责任,路维克也不可能放任这件事不管!否则她来过大枢机主教府上并递上了一封信的事,在希灵·爱芬德尼被刺杀之后就会被传得纷纷扬扬,民众们都会谴责路维克·里格斯尸位素餐、包藏祸心!
但是现在却在这里为难自己,为了敲打自己却这样作态,让她想呕出一口血来。她说一百句话,唱念做打兢兢业业做全了一整套,这个男人却只用说一句话就主导了这场谈话——但是她却不能不继续说,现在她的命就握在对面的男人手里,这让她摆不了什么架子,只能乖乖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