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里的水早已经凉透了，萧婉把自己整个泡在里面，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清醒一下。
闭上眼，满脑子回想的都是初见墨瞳时候的情景。她当时一眼就相中他，也是因为他与其他奴隶不同，虽然地位低下，但是身上总透着一股子清冷的傲骨，就连下跪也是把脊梁骨挺得笔直。现在想想也的确是，他是霍家的儿郎，又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对人极尽谄媚地卑躬屈膝？
再之后就是他那时候偶尔看自己的眼神，冷淡中甚至是透露着一点点的鄙夷，有几次见到父皇，她略微一瞥也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憎恶。起初她还只当自己是看错了，却原来是有原因的，萧家虽然是君，霍家是臣，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对他来说萧家又何尝不是他的杀父灭族仇人。
一个视她萧家如毒蛇猛兽的人，她居然还强迫着人一定要爱她，想来在他眼里自己该是何等地可恶和不自量力吧。
萧婉近乎绝望地想着，难怪他对她每次表露的心迹总是一再回避，原因竟是在这里。萧婉啊萧婉，你是何等可笑啊！
她把露在浴桶外的头一下子全部浸到了冰冷的水里，一直到快憋不住气了才出来。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鼻子和嘴里都灌进了水，萧婉眼眶微酸，突然掩面哭泣起来。
是仇人啊，害了他全家的仇人，害了他今生今世都不能翻身的仇人，她有什么资格要他爱她呢？
霍家出事的时候她虽然还小，但是也知道霍家是南陵的元老，为南陵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霍老将军为南陵更是尽职尽责，常年都守在边关，在霍家人执掌兵权的时候整个南陵都是一派祥和。
要说霍长风这样的一员沙场老将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把当时的赵皇贵妃也就是赵芯玥在毫无任何准备和胜算的前提下放任不管最终致其遇难她是绝对不信的。
一向正直的霍长风也绝对不会因为与赵家在政见上的不同而故意做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后来为整个霍家招致了灭顶之灾，霍长风不会这样愚蠢把整个身家性命做赌注，只为了除掉一个赵芯玥。
所以这件事必定是由它后面的其他原因所导致的。可是当时的萧桓已经不是早年间的萧桓了，他的整个人似乎都被蒙蔽了，竟然也不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随便让赵家人一挑唆就仓促地下了旨定了罪。
甚至当时给霍家安的罪名是通敌叛国，被定了满门抄斩。
好在之后有几位大臣死谏，再加之一下斩杀霍家满门终会导致南陵大乱，于是就改为了只判霍长风斩首，其他家眷子嗣都充入奴籍。
反观刚才萧婉拿到的名册，恐怕这霍家为奴的这数十人中，存活下来的也是寥寥无几。
萧婉掬起一捧水泼到了自己脸上，霍子期啊，她该用什么面目再去面对他？
现在南陵面临动荡，昔日被南陵抛弃的人反倒回过头来帮着南陵脱困，想想就觉得讽刺。
萧婉望着水中倒影出的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脸面去生他的气呢？”
“你是罪人，是他的灭门仇人，你怎么还有脸去对他颐指气使？”
“你怎么能奢望他爱你？”
“……”
萧婉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已经太大，就算是泡在这冷水中一夜都不见得能冷静下来。
片刻之后，她“嚯”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身上的水未擦干便匆匆披了外袍推门而出。
已经过了亥时，通往后院的小径空无一人，风雨灯挂在廊下随风摇曳着。萧婉被吹来的风激得打了个寒噤，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搭在身后。
她一路走，来到了墨瞳居住的小屋门前。
屋子里还亮着烛火。
不管是在凤仪宫还是在现在的朝阳宫，萧婉给墨瞳的永远都是独立的一个小院落，从来也不让他与其他下人住在一起，所以这府上的人都知道他和一般下人不同，尊称他一声大人不仅是因为他出众而清冷的气质，也有一部分是由于萧婉对他的态度。
萧婉倚在门外的一颗榕树下发着呆，突然间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萧婉躲闪不及，只能愣愣地对上墨瞳的眸光。
看样子墨瞳是还没打算就寝，黑色的长袍穿戴整齐，他的肤色算不上多白，但是在月色下一身墨色却衬得他面若冠玉。
“殿下？”墨瞳有一瞬间恍惚，不敢相信地仔细看了萧婉一眼才试探地开口。
“嗯。”萧婉应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算算已经有五六天了，萧婉几乎都没跟他说过哪怕一句话，现在人却活生生站在眼前，倒让墨瞳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在做梦。
“嘶——有点冷。”
树影微晃，萧婉不自觉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来回搓了搓。墨瞳这才发现萧婉披散着长发，发尾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子，身上的衣服单薄，有几块已经被水沾湿变得透明。
“夜已经很深了，殿下怎么独自在此？”墨瞳皱起眉，快速从屋里取出了一件外袍披在了萧婉身上。
萧婉拢了拢袍子，“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找你聊聊。”
墨瞳一边把她湿淋淋的长发从外袍里拿出来，一边说道：“有什么不能明日再说？我又不会跑了不见了。”
萧婉闻言笑了笑，其实墨瞳还真是变了许多，从前他们相识之初，他从来不会说多余的哪怕一句话，现在对着她也能多说几句。
“怎么？笑什么？”墨瞳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婉笑了，他低头紧盯着萧婉的笑颜，一眨不眨的生怕它突然消失不见了。
“没什么。”萧婉摇摇头，“这大晚上的，你都不请我进屋里坐坐？让我站在这风口是为何？”
墨瞳一下没反应过来，呆愣了片刻，他犹豫了半晌点了头，其实也不怪他犹豫，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萧婉其实来他屋里的机会并不多，她四下看了看随意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