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锦为林敏良解释何为无意盲视:“理论上说:当我们经历多样变化时,往往只能关注一样,而忽略了其他样的事物发生,而且不知道它们的变化。直白一点的说法是:当你在某个环境中因为多样事物而极度紧张的时候,你会忽略一些正在发生变化的事物。”
不管是理论说话,还是直白说法,林敏良都不懂。他已经彻底被公孙锦绕晕了。
这没关系。公孙锦说:“具体到你的身上,我们逐一分析。就像从我进来开始,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你害怕我携带武器。当你确定我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伤害到你,威胁到你的武器之后,你开始怀疑我对你设下某种陷阱。这种连贯性产生的疑问会不停地在你脑子里冒出来。你可以回忆一下,你看着我走向窗户的几分钟里,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打开窗户,会不会有人对我开qiang?
他说得话会不会是某种暗号,暗示外面的人来抓我?
他为什么答应我的要求,他有什么目的?
他为什么没有马上关上窗户,是不是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找最佳射击角度?
疑问被朗声说出来,就像将林敏良脑子里的世界再现了一次。
不止林敏良陷入一种古怪的自我怀疑中,坐在公孙锦怀里的蓝景阳也产生了疑问。自己潜入时,林敏良真的没有看到吗?
事实上,林敏良看到了蓝景阳。这是公孙锦给出的答案。
“林先生,当时我的助手已经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公孙锦说道:“从旁门进来,除非他像一条蛇那样贴着地面爬行,才可能有机会避开你的视线。我看到的是:他猫着腰轻手轻脚走进来。而你,那时候你正在要求我关上窗户。”
明白了?我的劫匪先生?
林敏良不解地看看公孙锦,继而又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蓝景阳。公孙锦抿着嘴长哼一声,如常地说道:“我讲这么多并不是要给你普及什么知识,而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有的是办法抓住你。不信,你可以继续分析。如果我没有当面揭穿助手的行为,这会儿你已经被他控制了。”
“胡说!”林敏良激动的吼叫起来,身体也随着剧烈地颤了颤。或许是手里的汗出了太多,手qiang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气氛,剑拔弩张。
人质、蓝景阳、林敏良、下意识地垂下眼睛,看着通体发黑的手qiang。
眼球发热,心口紧绷,口干舌燥。
唯有公孙锦,照旧搂着蓝景阳,怡然自得。他说:“林先生,你可以捡起来。”说着,另一只垂在身旁的手,也勾住了蓝景阳的腰。以行动告知林敏良——我不会动你分毫。
蓝景阳愈发不懂正在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谈判专家意欲何为。但他却明白,这人比自己想的更加难搞。分明是个怪胎!
而林敏良,极度怀疑公孙锦的大方。后者将下颚搭在蓝景阳的肩膀上,淡淡笑着:“从我进来到现在,骗过你吗?”
林敏良想了想。的确,这人没骗过自己。
公孙锦再说:“我从开口到现在,劝过你自首吗?”
林敏良想了想。的确,这人没又劝说自己自首。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公孙锦说:“相信我,我不会跟你抢那把qiang。我会控制好我的助手,让他坐得舒服一些。现在,林敏良先生,你可以捡回掉在地上的qiang。”
密闭的咖啡店里安静异常。似乎没有半只活物存在。逐渐,林敏良粗噶的呼吸声清晰了起来,好像困兽一样,吐纳着满腹的紧张与绝望。
林敏良还是行动了。放开手里的人质,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公孙锦,双脚擦着地皮儿慢慢地朝着□□移动。
当他的手摸到枪的瞬间,忽然想到:如果那个戴眼镜的人没有提醒我,我会怎么样?如果他不让我捡qiang,我会怎么样?该死的,我怎么会把手qiang掉了?
在同一个时间轨道上,蓝景阳也在想。
虽然林敏良的枪掉在了地上,但并没有多少可以冲上去制服对方的时间。即便冲上去,也会被人质挡住,错失抓捕罪犯的机会。针锋相对间,一秒钟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所以,方才看似是大好的机会,实则并没有任何利益。所以,谈判专家才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继续扰乱林敏良的心理。
正邪两方都在琢磨公孙锦,这人却在林敏良捡起□□的时候,放开蓝景阳,拿起一瓶冰镇啤酒。
因为遇到热温,瓶身流下一串一串的水渍。衬着半透明的瓶子和里面的酒液,看上去既清凉又可口。
公孙锦将啤酒塞进蓝景阳的手里,自己又拿了一瓶。看他斯斯文文的,居然用牙齿咬开了瓶盖。
噗呲一声,瓶口冒出酒气。
几名人质下意识吞咽着唾液,舔着嘴唇。
酒瓶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蓝景阳昂起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清爽的啤酒入了口,喉结上下鼓动。那咕咚咕咚的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数倍,响彻在密闭的空间里。
人质的、林敏良的眼球一错不错地盯着蓝景阳,盯着他嘴上的啤酒,盯着他不停鼓动的喉结。
一些啤酒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流过下颚、流过脖子、在赤//裸的胸膛上蜿蜒而下……
忽然,公孙锦抿了一小口。发出清晰的吧唧声。舒爽、畅快、无以形容!
林敏良的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公孙锦笑着,“林先生,还要再等等。来,喝点。”言罢,他拿了一瓶啤酒放在地上,酒瓶朝着林敏良的方向滚去。
“喝吧,不管你能不能报仇。大牢你是蹲定了,趁着还有机会,好好品尝一下。”公孙锦说得都是实在话,且不在乎林敏良是什么反应,继续一口一口抿着啤酒。
林敏良转眼看向蓝景阳,似乎很忌惮他,蓝景阳已经喝完了一瓶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拿了一瓶用牙齿咬开,一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着。
奇怪的事发生了。林敏良从人质身后走了出来,走向滚在地上的啤酒。他弯下腰的一瞬,公孙锦猛地搂紧了蓝景阳!
“别动。”公孙锦低声喝道。
这一声,不止蓝景阳听到,林敏良同样也听到了。他抬起头,对蓝景阳虎视眈眈。公孙锦满不在乎地说:“别紧张。他坐到我……嗯,不该坐的地方了。”
蓝景阳在心里大骂——我什么时候坐你不该坐的地方了?
林敏良对这个解释是很受用,遂捡起啤酒迫不及待地咬开了瓶盖,贪婪地喝了起来。一口气喝光了一整瓶。
公孙锦的手虽然紧紧搂着蓝景阳,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放松。他笑着对林敏良说:“林先生,我再给你一瓶。你回去喝。”
蓝景阳真的搞不懂了。这位谈判专家放过最佳机会,到底要搞什么鬼?
公孙锦的“鬼”很简单。他给了林敏良第二瓶啤酒,并允许他回到人质身后。
林敏良回到人质身后,咬开瓶盖只喝了一口。他的眼神在公孙锦的脸上停而不移,万分不解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公孙锦口气平常地说:“真正的亡命之徒不会有你那样的眼神。恐惧、孤独、还有一点渴望。你为了妻子出轨想要杀人,你的动机出于你的感情。俗话说:爱之深,恨之切。就是这个道理。爱的太深,所以恨的太深。有感情的人,算不上坏人。”
坐在公孙锦的怀里,蓝景阳可以清楚看到林敏良的变化。这人哭了,第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壮年男人的哭嚎声刺耳而又悲凉。
公孙锦不再开口,静静地等着林敏良哭个痛快。须臾,他才说:“还记得我说过‘无意盲视’的解释吗?往生活里讲,你过于在乎你的妻子,过于在意这份恨意,导致你忽略了其他事物的变化。这些你没有留意的变化里,有你的父母、你的朋友、还有你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使得林敏良的哭声戛然而止。
“你想过孩子吗?”公孙锦问道:“你被判//刑,孩子怎么办?因为妻子出轨要断送孩子的幸福?”
“现在我还有什么幸福!?老婆不要我了,不要孩子了。”林敏良抽噎着冤诉。
“林先生。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对。”公孙锦劝导:“孩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你要让孩子也是去父亲?现在,你是他唯一的支柱。你走了,他会失去庇佑。”
眼看着林敏良有了些动摇,蓝景阳再一次做好准备冲上去。这一次,公孙锦并没有制止他,而是说:“刚才的啤酒好喝吗?”
因为公孙锦的话说得很温柔,蓝景阳回了头。他看到几乎要贴上来的脸,白白净净、面带微笑。眼睛里没有一点狡诈和算计,明明白白地在问他,啤酒好喝吗?
不知怎的,蓝景阳微红了脸,“好喝。”
公孙锦笑意更浓,将目光转到林敏良的身上,“林先生,啤酒很好喝。我们都知道。”
林敏良没有反驳,啤酒的确好喝,这是事实。
“那么……我该怎么说呢?”公孙锦若有所思的模样,思索着开口:“林先生。这种啤酒随处可见,你也经常喝到。当你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你会买一瓶站在路边喝吗?”不等林敏良回答,公孙锦自顾自地说:“不会,不是渴急了,谁都不会。但是刚才呢?你看到我们喝啤酒的时候,你是不是极度渴望也喝到一瓶啤酒?当你喝到啤酒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心里难受?这么好的东西,可能以后没多少机会喝到了。”
语速很慢的劝告,在众人的心里变成了一个重过一个的砝码。压在了一块儿,沉甸甸的。
林敏良的头渐渐垂了下去,看着瓶子里所剩不多的啤酒。
公孙锦说:“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时候。一手拿着qiang,一手拿着啤酒。就像是:一手牵着死路,一手牵着希望。林敏良,选择权就在你的左右。”
一段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后,林敏良放开了手里的枪。
公孙锦并没有立刻上前抓住他,甚至没有让蓝景阳这么做。他现实拍拍蓝景阳的肩膀,“起来吧。”
起身的时候,公孙锦抓住蓝景阳的手腕,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拖延了这么久,是吧?”
蓝景阳愈发搞不懂这个人了……
对忽然闯进来的这个人,公孙锦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或者是反感。他只是看到这双澄净的眼睛后,想要给他一个明确的解释。故而,公孙锦坦白地说:“你们完全可以以武力制服林先生。林先生会因此被判重//刑。我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放下枪自己走出去。是好是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强加干预。与其让他怀着仇恨蹲几年,我更希望他能放下心结,自己坦然接受一切。”
我不是特//警,也不是刑//警。我只是个心理犯罪专家,我要的结果,是让嫌疑人自愿放弃犯罪的念头。重新做一个好人。
听得此人一席言,蓝景阳只有发愣的份儿了。而公孙锦对他解释过后,慢慢走到林敏良身边,亲切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吧,我进来接你,就要送你出去。”
就这么结束了?蓝景阳目睹整个过程,看到林敏良低着头,老老实实走了出去。那些被挟持的人质同样在发愣,同样看着险些要了他们的命的人,温顺的离开。
十几岁的孩子望着公孙锦的背影,忍不住问蓝景阳:“他是谁?”
蓝景阳苦笑一声,“我也想知道。”
当公孙锦带着林敏良出现的这一刻,守候在外面的人急急跑了上来。架势很是吓人。公孙锦忙道:“别激动。林先生愿意自首。好了,手铐呢?我给他戴好。”
总调度控制住了局面,亲手将手铐给了公孙锦。
后面,蓝景阳穿好外衣外裤也带着人质走出来。他疾步走到公孙锦的身后,似乎是在保护着这人。
不知道从什么方向跑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指着林敏良大骂,骂他是个傻子,骂他是个疯子。公孙锦的表情在这时候变得狰狞,眼里的杀意真真切切。而这,只有蓝景阳看到了。
本已放弃的林敏良被刺激冲昏了头脑,挣开公孙锦扑了上去。周围不下十来个人立刻将他压在地上。
暴力、吼叫、谩骂、一声紧着一声挑断了林敏良最后一根理智神经。如此下去,公孙锦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蓝景阳就是在几乎要失控的局面下,挤到人堆里。费力地趴在林敏良和公孙锦之间,双手抓着林敏良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安静!”
声音穿透了公孙锦的大脑,眩晕感来势迅猛,险些失去知觉。
蓝景阳继续对发了狂的林敏良说:“听我的声音。安静,不要动。你现在非常安全,除了我的声音你什么都听不到。安静,只听我的声音。”
公孙锦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痛疼感让他恢复了几分清明。而林敏良,居然在多人压制的情况下,纹丝不动了。
蓝景阳并没有离开林敏良,而是拉起他快步走开。方才压制着林敏良的那些人一脸呆滞……
将林敏良交给总调度,蓝景阳指了指车子——送他进去。
总调度的眼神很不对劲儿,似乎惧怕着什么。他问道:“你,怎么回事?”
蓝景阳蹙蹙眉,摇摇头,又指了指车子。这时,公孙锦弯着腰,扶着额头踉跄着走过来,说:“别让他口说话。把人带上车,快点。”言罢,不理睬总调度的态度,抓住蓝景阳疾步走到无人的地方。
眩晕感还在脑子里盘旋,公孙锦极度不适地靠着墙。半眯着眼打量眼前的英俊小子,“你的声音?”
一时冲动用了能力,接下来该怎么办,蓝景阳不知道。他传达给公孙锦的是眼里的一片茫然。
公孙锦咂咂舌,又说:“我叫公孙锦。有什么麻烦,来找我吧。”说完,晃着脑袋,走开了。
他知道这个帅气的,年轻男子一定有什么秘密。但公孙锦并不知道的是:蓝景阳忽然潜入咖啡馆,是一群老人的决定。在他没有脱掉的袜子里,藏着一枚窃听器。
当天傍晚,公孙锦被正式任命为一科科长。并接受了第一个任务。召集他心仪的科员,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一科运作起来。
蓝景阳这个名字,是他在老人们给出的候选人资料里看到的。
特殊能力,与生俱来。这些都不是公孙锦在意蓝景阳的重点。每每看到这个人的资料,那茫然无措,紧张抵触的目光便在公孙锦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工作变动,蓝景阳的出现。让公孙锦彻底将结婚纪念日晚餐忘得一干二净。那天晚上九点,吴悦一个人在法国餐厅吃完晚饭,回家。
再见公孙锦,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他们之间的话更少了。公孙锦只说:“我换了工作,有保密条令不能跟你详细说。抱歉,工作初期会很忙,我不在家你照顾好自己。每个月的薪水我会按时转到你的□□上。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吴悦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对公孙锦的嘱托充耳不闻。作为丈夫,公孙锦只是在收拾了几套衣服后,对她说:“我走了。”
夕阳很快被星月取代。吴悦关掉了电视,洗了澡换了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出门寻找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