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飘飘忽忽,不知是梦是醒,更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个什么地界,昏昏惨惨,云雾缭绕,茫茫然一片。放眼举目,四下茫然。
该往哪儿去呀?
不知道,不清楚,没方向。
就这样只身一人,孤零零的向前走。
咦?有水。
哎呀,好大好宽广一片汪洋,无边无际,但也无波无浪。
迷雾中一乘小舟的翩然而至,船家带着好大的斗笠蓑衣。使劲的看,看不清面目。
“船家,你的船往哪儿去?”
“你要去哪儿呢?”
啊?反被问住。
是啊,去哪儿呢?她也不知道。
要不,先上船?嗯,且行且望。
茫茫汪洋上腾起云烟,没一会儿就靠了岸。再一转身,恁大一片汪洋没了,消失了!
来不及奇怪,又见好巍峨的一座庙宇,塔沿儿上的铃铛比她的头还大。只是台阶太高,想攀上去,实非易事。
现下无路可走,只得攀爬上去。一下两下,一次又一次,嗨呦,累的半死,终于上了一个台阶。
“夫人。”
“啊?谁叫我?春蕊吗?”惊喜回头:“原来你也在此处,哎呀呀,太好了,有个伴儿。”
“哎呀!”
正高兴之际,肩膀上冷不丁被推了一手,再抬头却是个衣衫褴褛的花子。两只浑浊的眼珠子,跛着脚,缺了一只膀子……
啊啊,啊啊,这、这不是当年那个花子吗?天哪,母亲,姨娘,若男快救我呀。
想跑跑不动,欲逃逃不脱,无处躲避。一场噩梦再一次重复,又回到了那个走失的童年。身子像被定住一样,急的眼泪要下来了。
谁想花子极不耐烦。
“当日让你随我走,你不听,非历尽心酸,尝尽悲喜。嗐!如今又来了这儿,还没到时辰,又来做什么。走走走,快离了这儿。”
说着竟拿起拐棍打了过来,苏锦躲闪不及,失脚跌下台阶。
啊!
醒了,醒了,夫人醒了!
那是一种刀割火烤,四肢百骸的疼,痛不欲生。
“此一次是夫人命大,万不可掉以轻心。产后血室正开,气血骤虚,元气受损,邪毒趁虚侵犯胞宫,正邪交争极易发热。况夫人产时、产后失血过多,阴血骤虚,种种都是极凶险。”
“除每日药石之外,用灵芝,最好是黑白二色灵芝,补中益气,扶正固本。若实在寻不到,赤芝也罢。”
“买买买。”周维儒心上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叠声吩咐:“依院使吩咐,采买黑白二芝,要顶级的,不问价码。”
总归是没死,活着就好。吃什么用什么,都不在话下。这是最好的结果,自然一百个没意见。
可有人肉疼啊,余氏瞧见周维儒张致的样子,暗地里直翻白眼。
乖乖,那可是仙草。还须得黑白,那两种颜色可是顶级,就是天家也难日日吃。
天爷,你一张嘴不费事。买买买,这花费,啧啧啧,媳妇子的命当真金贵。
命虽救了回来,可也只是比死人多口气。白纸一样的脸色,干涸皲裂的唇,四目闭合,昏昏沉睡。
周彦邦守着,看丫头拿小银调羹一点点的往口中灌汤药。药汁顺着嘴角下流,丫头忙不迭的拿帕子擦,总归灌进去的少之又少。
活生生一个人躺下了,好好儿的孩子没了,事情如何就走到了这幅局面?
好累,那是从没有过的疲惫。
‘必定要是个儿子,人情制艺,我一样样教。’
‘我儿有我,看谁敢。’
‘卿儿,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犹言在耳,可那一脚是他踹的,伤她的分明是他呀。
天,她醒来,他该如何面对?
从黑夜到黎明,依然阴霾的天昭示着今日还有大雪。这一夜的煎熬,他顿生苍老。深陷的眼眶,冒出的胡茬,颓然的独坐厅堂,不知所措。
“爷,该上朝了。去我屋里吧,我服侍您换衣服。”
见他不动,高盼儿款步上前,挽住臂膀,极温柔的凑在耳畔。
“这儿有太医有下人,还有老夫人,男人家帮不上忙。况夫人已渡过难关,您下了公回来探望也是一样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
再回头望,那人依旧昏睡。罢了,朝堂上始终放不下,一狠心,转身离去。
这不就得逞了呀!
好一番温言软语,款款挽臂,施施然离去。再看屋里头的夫人,纸糊的一样,奄奄一息,哼,你死你活谁要管!
“狐媚!猪狗!娼妇!”
小鸳儿噙泪恨恨的咒骂,抹着泪服侍。
“爷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屋里的几句话就哄了过去,咱们这是死是活还不得而知呢。”
他就是个活畜生,贼王八!早看透了这贼汉子,林初兰只顾苏锦,才没工夫同他置气。
呵。
生个孩子惊天动地,闹的人仰马翻啊。
呵呵。
怎么不闻孩儿哭,只听大人嚎?人家养孩儿喜洋洋,她养孩儿哭丧。人家养孩儿吵嚷嚷,她养孩儿静悄悄连个哭声都没。
“爷,您下朝先到我这儿来,吃过换过,咱们一同去瞧夫人。”
依依不舍,恋恋难忘,直送到大门首,帮他拢好衣裳,看他上车。
这才剥下画皮,内心喜悦喷薄而发。眉眼里忍不住的喜色,握住墨雪的手,忍的发抖。
哈哈哈,她想笑,想大笑。
一条狗折了一个嫡子,连带着自家差点丢了命。这杆子枣儿打的太值了,竟打下颗夜明珠,哪里找这么划算的事儿去。
老天开眼,天助我也!
如今我孝贤又是长子又是独子,还不金疙瘩一样捧着,坐享渔翁之利的感觉真好,真好!
暖烘烘的屋内抱着手炉守着孝贤,自己孩儿越看越爱。
儿啊,如今你可是长子,待母亲成了正主儿,你就是嫡长子。慢慢儿来,何止是落毛凤凰现在死了的鸡啦。
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要多好有多好。
只是、只是……
恨吗?恨!
‘或打或卖,要撵要送人,都依你。只等你好了,你要杀人都依,把头都提到眼前给你。’
‘卖了卖了,卖了她,眼不见为净。’
‘这些小妇各个是搅家精!’
他、他们何时把她当个人?
三寸长的指甲啪嗒拗断,拿起匣子里的蛊物死命的扎。他心里头只有她,只把自家当个物件,恨啊!
终于,累了,乏了,随手一丢。
恨有何用,不恨,不气,慢慢来,胸脯的起伏逐渐平息。
哼!
夫人怎样?情深又怎样?不还是乖乖听她的话,牵住他的鼻子。让走就走,让上朝就上朝。他老子那样色厉,不还是替她挡了下了。
可他就不会撵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看在孝贤,看在她的‘真心’,他就是不忍,不忍心儿子没娘,不忍心一个捧着‘真心’的人离去。
不忍也是喜欢,不舍也是爱恋,最最膈应人。瞧,不是把那丫头膈应的差点母子双亡,一尸两命。
哼!
我有儿子谁敢奈何我。
再有,此一番就是好了。那丫头的脾气也难能和他冰释前嫌,这仇恐怕要记一辈子,这梁子是结下喽,结下喽。
哈哈哈!
从春蕊、孝廉、狐媚子再到苏锦。不着急,慢慢儿来,这夫人我做定了!
自己房里肆意的笑啊。
这一昏,昏了整整三日,才悠悠转醒。甫一睁眼,是刺目的光。恍恍惚惚的有人握住手,悲悲戚戚的哭。
“……姨……娘,是姨娘……吗?你的头怎么了?是受伤了吗?裹……起来、作……甚?”
她颤悠悠的手想摸她,却总也触不到,反被林初兰捉住。
“姑娘,儿,我对不住你,让你差点丢了命。”
啊,原来没死,还活着,好失望……
‘北狄特使已至登州,你此去务必据理力争,扬我朝威。’
‘种种条件,只要不操兵戈,方为上上策。’
‘代孤转达,虽二皇子人在北狄,孤心中一直惦念。’
天家沉默,广袖一挥。
‘罢了,孤和百姓等你消息,速去速归。’
周彦邦下朝的马车吱吱嘎嘎的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本就冷硬的面孔愈加阴寒。
又来又来,一次次一回回。纳贡称臣,给钱给地给女人,儿子都予了出去,还不行。
谈,还是谈,依旧是主和不住兵。北狄吃准了软性子,才敢一次次的欺凌,乃至胃口愈来愈大。
那就打,给他们以教训?谈何容易,岂非易事。
沉疴痼疾,积重难返。朝野上下,骄奢淫逸,享乐的多思虑的少,捞银子的多清正的少。
打?哎……打不起。
去登州有何难,就是面对北狄他也不曾退却。只是这一走,家中这一摊子该如何是好?
正赶上她才失子,身上又不好,他不能陪伴,反……哎,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马车咯噔,打断思绪。
周彦邦甫一撩帘,朔风涌入,直扑面门。匆匆一瞥,彤云密布,雪地里的流民蚂蚁一般蠕动。朝中家中,各种愁绪,烦躁闭目。
“今儿吃了什么,精神还好?”
大氅不等人解,边问边往里间走。
“一点子灵芝大枣茶,还是昏昏。也能醒一会子,空瞪着眼,只是不说话。”
小鸳儿接过大氅,利落的回复:“哦,对了,刚醒来着,爷快去陪她说说话,心上许能好些。”
边说边引他来到榻前。
“夫人,夫人,爷来看您。我扶您起来,咱们躺了一日,坐起来,爷陪您说说话。”
大红潞绸百子闹春被,素白的里衣,云鬓上扎着抹额,背身向内,只是不应答。
“啊?难道又睡了,不能啊,才刚还说屋里头闷,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