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见奇怪她的变化,一边思索其中缘故,一边回道:“约是本王五六岁的年纪。”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打算对这人说谎。“那时外祖已辞官回乡数年,并无避讳,故而来安陆探亲访友也无可厚非。”祁时见怕是有人会拿“王不见将”说些有的没的,于是特意补充了一句。
可蒋慎言所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此处。“访友?”她追问,“是访哪些友?”
按理说,弘文八年时祁时见不过总角小儿,十年过去,这往事他又如何能忆起?但少年并没一口否认,而是试着推断说:“丁良则也曾是外祖旧部,二人既仍保持书信往来,那该是亲密的,他也曾承认过,故而外祖拜访之人定少不了他,其余的……你若是想问询外祖有没有去见过令尊,本王并无头绪,不能解答。”
观蒋慎言的反应,祁时见敏锐地察觉这点可能是所有症结所在。而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女郎听了回答,又沉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祁时见若不解惑,心中定然不畅快,于是进一步猜测,问说:“怎么?叶泰初那老狐狸跟你说当年外祖去见过令尊了?”他不明白,即便见过,那又如何?
好在蒋慎言没有保持回避。她轻轻摇了摇头。“未曾,是我推断的……”
少年剑眉拧起,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你,缘何推断而出?”
对方静默了片刻,手指搓捻,下定决心才开口道:“我怀疑,爹爹会去调查振灵香一事,是得了蒋元戎的授意。”
“荒谬,”祁时见想也不想直言道,“这绝无可能。”他听了这理由,甚至为自己刚刚会惴惴不安而感到好笑。
少年卸了紧绷的情绪,嗤笑一声,说:“叶泰初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才误导你有了如此荒唐的猜想?”
见他不假思索的否认,蒋慎言有些急切想要证明自己,话说得也没方才那般谨小慎微了,甚至可以称之为放肆。“他暗示我蒋元戎可能知道振灵香的方子,甚至可能有振灵香。倘若真是如此,他将此事交给身为捕头的爹爹去查,也不无可能,正好可以解释爹爹手中那锦盒……!”
“你且等等,”祁时见伸手拦停,脸上浮上了一抹似笑又怒的古怪表情,“他说本王外祖手中有振灵香?”他像是听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可又笑不出来。
“如此荒唐无稽的话你竟也信了?这不过都是他狗急跳墙的胡言乱语罢了,以你机敏该一眼识破的,如何要任他耍弄?”祁时见知道蒋慎言一遇到关乎她父母枉死的事便容易失去理智判断,但他万万没料到叶泰初竟也会洞悉这点,甚至以此设下圈套引蒋慎言上钩。
而女郎似乎早已坚定了这个“妄断”,她甚至有理有据——“那我要问问殿下,您可知王妃殿下命人递给刘沛,并让他依方调制用来陷害文婉玥的香方,又是从何而来?”
“啪”一声,祁时见的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上,震得紫檀书案抖了三抖。“你当小心说话,”少年越是盛怒,语气便会越冷,而此刻,他的字落到地上几可成冰,“这件事莫要再提。”
母亲在刘沛一案中的牵连是他心尖上的毒刺,一阵风拂过且能痛得他生恨,更不提蒋慎言是要亲自动手将它按入深处。
蒋慎言终于肯正经看向他,但他要的不是这般无奈、哀伤和畏惧的眼神。他想要说些什么将此事带过,于两人之间缓和一些,可不知怎的,他如何都张不开口,一切情绪化为无形的威压,让气氛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女郎深知这个节骨眼上,二人不可能再继续交谈下去了,因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叫祁时见的少年,而是安陆府的小兴王,与她一介布衣有云泥之别。
蒋慎言十分识相地后撤一步,无声地朝对方躬身一拜,告退了。
迈出殿门时她听得身后一声分明的躁动巨响,好似有什么东西遭了殃,碎得彻底,但她没有回头理会。毕竟她心中,也正燃着一股熊熊火焰。
女郎绷着五官从谢朔身边匆匆而过时,只象征性地朝对方点个头,便再无心情停留,毫无迟疑地走远了。
谢朔也不敢拦着问,毕竟方才那惊天巨响就说明了一切。他心道,完了完了,这是让他们做下人的活不成了啊。正苦恼犹豫该如何鼓起勇气迈进殿中安抚,就眼瞅着有个人风风火火朝此处奔来,不要命地想往里冲了。
老宦官赶紧伸手将人拽住,救了他一命。“仲长史!”他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小心翼翼把人拖到一边,紧着偷瞄了一眼殿门,才开口。
“仲长史有何要事非要这个时候面见小千岁啊?”
仲睿广纳闷,按说他这王府长史掌外,承奉正的谢朔管内,二人皆算是王府管家,谁也不低谁一头。真要较真,他还比谢朔高一品阶呢。从来都是这个规矩,怎么今日改了?谢朔这个管内的也开始管起他来了?
“自然是有要事。”仲睿广说着,点了点手中的呈函,更确切地说,是着重点了点上面加盖的都司大印,以此表明他是来办正事的,莫要妄加拦阻,误了大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朔如何会读不懂他的心声,不由得嗔怪一眼,暗暗数落此人的愚钝。
“仲长史倘若此刻贸然进去,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别说老奴没提醒你。”
仲睿广一怔,忙问“怎么了”。谢朔才刚要张嘴加以解释,就听得殿内大吼一声:“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进来!”
这一声狮吼可着实将两人吓得不轻,心都要跳出来了!
“是……是!”谢朔忙把解释吞下,连连应声答着。得了,该遭的殃一分也少不了。
仲睿广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回,他可知谢朔是何所指了,顿时觉得手中呈函成了催命符,前途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