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鲁琴人并没有将陶瓷窑场堆积如山的黏土也一起抢运到香港岛,自然是存了一个心眼——将矿渣、石灰、黏土放在一起煅烧就是水泥,虽然还是颇为原始的水泥,但已经是当今世界最强的黏合剂了。
帖木儿倒是不怕清人通过他们抢运这些物资识破了天机,而是怕如今在大清唯一的通商口岸云集的外国人知晓了秘密。
特鲁琴的“秘密”黏合剂如今已经被欧洲人开始研究了,依着他们的能力,最终勘破也是迟早的事,但清人显然还在云里雾里。
至于黏土,他们最后在香港南边的一座岛屿上有了发现,直接从那里挖掘、运过来就是了,在海上保密总归比在人烟密布的陆地上好得多。
当然了,到了第五日后,特鲁琴人的抢运也多了一些窑场堆放的成品物资,虽然特鲁琴人并不在乎这些,但虚虚实实还是要做的。
......
十日后,一切如常。
可想而知,整个广东省实力最强的满洲八旗骑兵就吃了大亏,那些绿营兵显然不会主动前来攻击他们了,于是,后五日的抢运倒是波澜不惊。
广州城,满城(内城)将军府。
废太子胤礽之后、广州将军永玮,两广总督李侍尧,广州知府赵翼,正以戴罪之身在职、李卫之后、广东总兵李星垣,广东水师副将黄标,广西巡抚鄂宝,以及按察使、布政使等人济济一堂。
原本两广总督的地位是略高于广州将军的,但永玮是宗室子弟,自然以他为尊,何况李侍尧是与满清皇族关系最为亲密的汉军旗魁首李永芳之后,自然明白轻重,主动从两广总督驻地肇庆赶到这里与会。
各位都是大员,唯有以文采着称的赵翼只是一个区区知府,自然有些战战兢兢只做了小半个屁股。
眼下就是先由赵翼对蛮贼的情形进行汇报。
“赵明府,你说的是真的?蛮贼劫夺最多的竟然是那些不值钱的物件儿?”
广西巡抚鄂宝也是旗人,平素也蛮横惯了,就是在堂堂皇亲永玮面前也是口无遮拦,至于两广总督,由于兼着广东巡抚,与他显然是竞争对手,平时鄂宝对于所有的总督都是敷衍应付了事,对于李侍尧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等赵翼汇报完了,鄂宝不等永玮、李侍尧开口便率先大大咧咧问道。
只见三十二岁的永玮神色若常,废太子一族到了乾隆时代才开始启用,但在康熙朝被圈禁的惨痛经历显然让他们十分警醒,大多都养成了左右逢源不得罪任何人的习惯。
李侍尧也只是右眼皮、右脸颊略略挑了挑,便也是如常了。
余者都是汉人,自然也是唯两位大人是瞻,不可能横生事端。
赵翼知晓此人的厉害,赶紧答道:“确实如此”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劫夺此物作何用处?”
“这......多半是用来铺路刷墙了”
李侍尧知晓此人的长处都在贪污腐败和风花雪月上,便向他后面问道:“潘公子你认为呢?”
原来在赵翼的侧后还坐着一人,正是十三行行首潘振承第四子潘有为,他显然不能与众位大人同坐,只能坐在一个小马扎上。
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脸上隐隐有些汗珠。
听到总督大人询问,他赶紧站了起来。
他虽然是读书人,但毕竟出身商家,对于民间俗务还是有些了解的。
“诸位大人,以学生来看,明府大人所猜的不差,除了铺路,用作砌墙之物显然也是有的,学生曾在安南国见过他们用此物砌成了厚墙,彼等缺乏鸡蛋糯米,只能用这些东西暂代”
他虽然比在座的诸位略懂一些,但显然也仅限于“略懂”,如今的大清乡下,百姓用碎石子混合泥土筑墙的比比皆是,众人一听便都点了点头。
何况,就算他们中有人管窥了秘密,但黏土、石灰、矿渣的比例如何依旧一无所知,他们也不屑于知道。
“还有,学生倒是知晓他们冒黑烟船只的秘密”
“哦?”
这下所有的人都来了兴趣。
特鲁琴战舰能在短时间覆灭广东水师提督吴必达亲领的船队,这份战力实在令人恐惧,若是我大清也拥有了如此秘技,岂不是有了与特鲁琴人一掰手腕的实力?
“诸位大人,学生从西洋人那里得知,时下在西洋已经出现了一种烧煤的机器,可以替代人力、畜力干活,但需要烧煤、烧水,具体如何运转不但学生不知,广州的西洋人也不知”
水师副将黄标对此事最感兴趣,他问道:“那为何西洋人的船只并没有使用此物?”
“这......”,潘有为答不上来了,此时倒是坐在永玮旁边一个师爷插道:“多半是虽然西洋人也在使用此物,但并没有厉害到能够用到船上,看来特鲁琴人在奇淫巧技上确实很有些能耐啊”
时下大清的官员处理政务基本上用上了明末的手段,因为无论是明代还是清代,正式官员很少,实际上处理政事的都是聘请的师爷,地方上自然有大量的书吏,但作为外来者,肯定是要防一手的,多半会自聘。
像永玮、李侍尧这样的大员自然是长期豢养着一个庞大的师爷班子,其中除了师爷,护卫、小厮也不在少数。
而朝廷的俸禄显然无法让他们养活这么多人,只能贪污,这便是明清两代,或者整个封建王朝时代公开的秘密。
像位居高位的永玮等人的首席师爷一年的收入不会比广州知府低,加上本身都是读书人,一旦有了官职空缺,在高官身边也能在第一时间获得补缺,毕竟有宾主之谊嘛。
而像广州知府、南海县县令、番禺县令这样的肥缺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补上的,在吏部文选清吏司那里也需要使上大量的银子才行,于是从地方到中央整根贪污链条就打通了,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没有钱的,如果被补到一个偏远穷僻的下县,上任后还要聘请师爷班子,不仅赚不到钱,还会倒贴,遇到山里有土匪的,那就更惨了。
县令想要让驻军上山清剿,没有银子那也是不会出动的,穷乡僻壤也没有多少大家豪族供你勒逼,何况既然是大家豪族,那也都是有背景的,你想勒逼还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只能捏着鼻子忍一忍,盼着任期赶紧结束。
而在时下的珠三角的地方官员那肯定是不会吃亏的,最差的也能保平。
像在座的诸位自然没有这个疑虑,加上十三行的兴旺,那银子更是流水一般源源不绝地到来。
这样的行为在官场上已经是明例了,连皇帝也知道,只要不做的太过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官府,古往今来莫不如是,想要他清廉起来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除非有像海瑞那样精力旺盛对所有事情都独自处理的超强官员。
但海瑞只有一个。
故此,当永玮的师爷说话时,众人并没有小看他,而是正襟危坐地听着。
“那为何这几日他们又停了下来?”
问话的是李侍尧,还是那师爷答道:“以学生来看,他们既然在香港岛、九龙岛大肆营建,肯定是按照需要建造多大的设施来夺取的,既然停了,那肯定是够了”
他又说道:“学生倒是细细查访了一番,按照他们夺去的石灰、矿渣等物来看,足以建造一座县城规模的城池了”
一听此话,那戴罪立功,李侍尧上任后又将他弄到广州以副将身份统领广东全体绿营兵的李星垣心里暗想:“即使如此,就应该在蛮贼抵达之前全力进攻,难道要等到彼等建好营寨再去进攻?”
李星垣是李侍尧的人,永玮在喝茶时用余光瞥到了他,便放下茶杯说道:“特鲁琴贼寇,十分强悍,昔日在西北,彼等只有万余人,就能大败我国近三万精锐骑兵”
“诸位千万莫小看了他们,如果仓促出击,不幸大败,海盗蜂起,进而诱导民变,那就是祸国之罪!”
李侍尧的弟弟李奉尧是死在特鲁琴人的手里的,他也说道:“将军大人所说,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特鲁琴,我国头号劲敌,岂能不请示圣山擅自发兵的?”
鄂宝一向李侍尧不和,冷笑道:“那就坐视贼寇做大?”
李侍尧面色一下就变了,他冷声哼道:“自然不是,如今召集各位来,不就是共商大计吗?”
此时李侍尧的首席师爷也闪了出来,此人是举人,以前还曾做过小县的县令,对于庶务显然十分精通。
“诸位大人抵达之前,总督大人已经与将军大人商议过了,也有了一些对策,各位既然来了,也不妨畅所欲言”
众人便说开了。
有说马上纠集全省甚至两广兵力趁贼寇立足未稳大举进攻的,有说移函福州,让福州水师前来攻打的。
也有说在广东大办团练,用人海战术推平香港、九龙的,更有说广西狼兵厉害,请鄂宝大人发一支精锐狼兵前来助战的。
大多数人哪有什么主张,都是官场混子,巴不得打不起来,便说一动不如一静,静等圣上令旨最佳。
只有那广东水师仅次于吴必达的二号人物黄标在从军前就是海盗,又从行伍一步步历练起来的,既懂得民间艰苦,又熟知军旅之事,永玮见他始终一言不发,便看向他:“黄将军,你有何高见?”
黄标今年才三十岁,生得短小精悍,但面相十分凶恶,听了永玮的话便站起来抱拳说道:“以前我国无论是攻击海盗,还是与西洋人的船只起了冲突,总有解决的法子”
“海盗的火力不强,全凭小船机动灵活,趁着大船航行笨拙时抵近进行夺舷战,但水师有火器优势,他们的行为多半不能奏效”
“西洋人的船只倒是巨大无比,更兼配有重炮,但其注重商贸,轻易不与官府起冲突,就算起了冲突,他们一个船队最多只有三四艘大船,面对着水师众多的船只也是无可奈何”
“但特鲁琴人的战舰就要另当别论了,他们不用船帆就能航行无虞,速度比我等帆船更快,加上火器优势,想要战胜他们几乎不可能”
“何况他们的主力还在香港岛,那里四面环海,若是没有水上优势,就算.....”
永玮笑道:“将军直言无妨”
黄标点点头,“多谢将军,职部的意思是,就算举倾国之力前来恐怕也不会奏效”
“大胆!”
这明显是打当今圣上的耳光了,鄂宝腾地一声站起来指着他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