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村里人找那恶螭理论,牠摆出一副讲理的态度说,村里每年要供奉童男童女,供牠‘洗礼’。”
“甚至把进贡的事情,美其名曰为了补益制作‘大鲵肉骨粉’的力量亏空,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还说什么这肉骨粉是可以让人延寿的不二法门。”
“那个螭兽啊,表面上一副吃亏舍己为人的情形,内心里却是一个贪得无厌令人作呕的魔头。”
老村长面带讥讽之色,继续用恶螭的口吻复述着,那些道貌岸然的话语:
“那恶螭自顾自地说: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豆子没了谁都活不了。”
“如果按牠说的照做,放弃抵抗,选择妥协,我们就能吃被牠‘祝福’过的大豆,随后永远沦为受牠摆布,出卖同胞来苟且偷生的傀儡。”
村长的那杆拐杖节节寸断,好像被无尽的怒火烧作飞灰,弥散在空中,久久不落。
“我们救回来的,本就是一条白眼豺,野心狼!牠炒弄粮食,以便吸取生机;强取豪夺,霸占地脉灵枢。”
“等待着人们视牠若救赎罪人的神明,伟岸的光辉灯塔,到那时候,牠就能肆无忌惮吞吃人类,以此获得蜕变为龙的力量。”
素青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倘若村人顺从这条螭兽,那么,虽然他们的生活不至于风调雨顺,但也不可能出现那样龟裂干断的土地裂纹,
螭兽虽然恶毒,可绝不愚蠢,牠为了保证有充足的“肉骨粉”来源,必然不会直接将一个大型村落屠戮殆尽。
除非……这个村落根本不可能为祂所用,因为这里的村人,永远在反抗,这样的村庄只会成为牠踏足登龙长阶之上,永恒存在的阻碍。
所以,从一开始,村人们就从未想过屈从于螭兽。就算陷入弹尽粮绝、寸草不生的终末绝境,依旧战至最后一滴血。
这是一个字字泣血的故事。
说实话,这有点克苏鲁,灵感高的人能看到螭的本貌,假如恶螭彻底胜利的话,每一个看清本貌的调查员,都会因引起了恶螭的凝视,而后被迅速扑杀。
不,谈不上被杀,而是在旧日支配者的伟力下,调查员的身躯开始变异,双臂伸长,力气暴增,愈发远离常人,最后顺其自然地,朝着自己背后开上七枪自杀。
亦或者让本来开朗的人,突然患上抑郁,再莫名其妙地失足跌下,却随后被外人视作san值清零后精神崩溃地自戕。
于是越想探究本源的疯子,去世就越快,死的莫名其妙。活着的人不明不白,保持稀里糊涂才能生存。
无知麻木成为了保护色,终于,不会有人凝视恶螭的本貌……
“土地蕴含螭兽所谓的祝福,其他的作物埋入即死,只有被螭祝福的大豆才能生长!”
“牠要用最恶毒的方式,盼望着人群的屈服,等待着最大的收益。”
“结果你也猜到了吧,全村上下,无论老少,拼死抵抗。”
“恶螭在高山盘旋,所有下山求援的路都被封锁住了。”
“曾经和睦的村庄也不在了……但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也不曾向恶螭送去一个童男童女。”
“后来,整个璃月地脉因此紊乱,不止这里,璃月全境都出现了灾荒。岩王帝君率领仙众斩杀恶螭,灶神马克休斯将全部力量汇入大地,才足以平息一切。”
老人言至此处,素青明白迷雾锁庄事件的源头,便可能是恶螭怨念再一次的复苏,
解铃还须系铃人,盘居在黄梁村的执念所心心念念的事情,总该要有人替他们做到的。
面对恶螭,不可轻敌,也绝不能怵惕不已。一条不成气候的老长虫罢了,先为岩王帝君所斩,后为先人所再度封印。
牠的一系列败绩,其实也说明:
恶螭,并不是杀不死的。
…………………………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老者打开门,迎面的是小韩,但他的身体却逐渐暗淡,破碎不堪,像是柳絮一样即将随风飘去。
“爷爷,我来是想谢谢你给我饭。但是听到你们刚才说的话后,我好像没那么饿了。”
小孩听到了刚才的谈话,蓦地回想起一切,于是也因此打破迷蒙的知见障,让停滞的时间回到了正轨。
小孩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只是稍稍一动念头,一切记忆就像泄洪的阀门打开,一股脑儿涌入脑海。
纵使想起了一切,但他发觉自己的身形已经渐渐黯淡飘散,时间不曾给予他青睐,而是一丝不苟地、冷酷地夺去他存在过的证明。
因此,他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是不完整的:
“原来,我们都早就去世了吗……”
不曾说罢,便只剩一缕烟气散去,老者打开大门四下寻找,以为是小孩在和他捉迷藏,可是找了半天,却没有一点踪迹。
最终,老者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外,愣愣出神。
李素青心中明白,这场已经持续将近五百余年的故事将要落下帷幕。
…………………………
少年多年前在《故事会》中看过这样一个故事,有户人家给刽子手塞了些钱,希望被斩首的儿子能走的没有痛苦。
刽子手行刑前,对那户人家的儿子说:
“只要你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法子做,就一定能活命。我把刀举起来时,你就闭上眼睛用力向前跑。”
死囚哭着说:
“我全身上下都被绑着,怎么跑得了?”
刽子手说:
“你别管那些,到时候你只要两眼一闭,心中想着,然后拼命向前跑,别回头,你就一定能跑得了。”
其实这些话都是他编出来骗死囚的,一个临刑的犯人被绳子绑得牢牢的,四周又有那么多衙役看着,又怎么跑得了呢?
刽子手只是想让死囚死得平静些,少些痛苦,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安慰他…
五年后,早已不做刽子手的老头上街买菜,被一个长相极似死囚的人拦住,说要感谢他的恩情。
刽子手吓了一跳,指着他的头说:
“你…你当年根本没跑,”
“我一刀下去,就把你的头砍掉了,血喷了一地,后来是你家人给你收的尸,就葬在城西的山脚下,我亲眼看见你下葬的!”
死囚闻言,面色苍白,身体颤抖:
“你!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话一说完,只见整个人都瘫倒在街上,从头到脚竟然都化成了一股浓浓的白气,喷散出去,只剩下一套空衣衫。
…………………………
《封神演义》里也有相似片段:
宰相比干剖心后,骑马来到民间时,旁边有一妇人叫卖道:
“卖无心菜了!”
比干心中好奇,下马问老妇:
“菜无心可以活,人没有心会怎样?”
老妇回答说:
“人若没有心,又怎么会活呢?”
比干听罢,顿时大叫一声,随后便倒地不起,就此一命呜呼。
在民间传说中,这种把戏称作鸳鸯法,即:亦真亦假,叫破即死。
从前阅读时李素青或许会心想,这不过是坐忘道耍人的成功案例罢了,然而他转念一想,在哪里不都是这样吗?
璃月文化有种含蓄内敛的美,就是万事万物都有那么一种“吾不知其名”的道。
可以理解为“看破不说破。”
一旦“道”说破了,那就可以肯定,那并不是恍惚杳冥的“道”了,而是被叫破的冒牌货而已。
无论死囚还是比干,都因“知见障”被人叫破而死,那种骗过自己和世界的状态,也因此毁于一旦。
如果那种自我欺骗的状态被识破,那么波函数也会因这种『确定』的观测而塌缩,让一个概率事件转为既定事实,从而消泯掉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可能性』。
……………………
黄梁村的情形也是这样,当有人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故事就已经走入尾声。
五百载岁月过去,也该让事情归位了。就像一场真假难辨的梦境,你无法辨别自己是否就摇身一变,成了其中的一只蹁跹之蝶。
黄梁村,黄粱身;
既然是梦,那又怎会不醒?
霎那间,万家灯火化成淡黄的星光点点,就像是丰收的黄粱粟米飘散在空中,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如梦幻泡影,戳破了,就散去了。
副本?秘境?冒险?还是说一场迷梦?
谁真谁假?谁梦谁幻?
那些问题或许没有答案,即便是家学深厚的刻晴,也不曾在古籍里读到过这个故事,也许……它从未在历史上踏下过足迹?
但是,总的来说,那是从前这里的人们,雨中浮萍般的一生……
季爷爷回过神来,看向屋内两人,他的身影摇曳,也像是摇曳的烛光,但蜡烛将要燃尽了。
老者带着和初见时并无二般的和蔼笑容,这一刻的他,好像与任何村口乘凉避暑的老大爷并无不同,
这时,老者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缓缓开口:
“外面还会闹饥荒吗?”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们能吃上饱饭的,您和我们回去,就一定可以见到的。”
“稻禾长的有一人那么多高,山上能种,碱地能种,稻田还可以蓄水,水下养了各种鱼……”
李素青想起一些事情,坚定地开口,却有些语无伦次,总想倾吐些什么,
然而,话到嘴边,就煲成了一锅乱炖,成了无序的流水账,好像那是说不完的故事。
“哈哈哈,那敢情好。以前也有人来这里…我以为你们也是来逃荒的,特意让老黄多做点饭。看来是我多虑了。”
老者的身影越来越淡,他走到树下,向着二人摆手,
素青感觉到无尽的坠落感,好似下方有无尽深渊张开巨口,将他吞噬。
那种跌落感,就像旱鸭子被推下了水,手足无措地渐渐沉底。不过,有刻晴在背后拽住他的衣领,也让他有些许的踏实感,
他看到黄梁村村民们正在远处笑着摆手,季锦手提一直活蹦乱跳、拼死挣扎的大鹅,做出赠礼的动作,似乎觉得不能让客人空着手离开;
老黄好像念念有词送别二人,真的像个诗人一样出口成章,也许,他还真是个读书的料…
一点星光飞入李素青眉心,漫天的黄粱,飘散的金光形成一艘小舟,接住二人,
少年白袍上的烫金祥云仿佛活了过来,白袍猎猎,无风自动,将小舟拉到云端之上,驶离深渊。
恍惚间,紫发少女听到老者的声音: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快醒过来吧,你们不属于这里。”
……………………
荒凉村,荒凉身;
既然是梦,那又何妨是真?
少女摸到了干枯老死的槐树,上面不知道是什么年代镌刻的几个字:“岁饥…”
那槐树就是之前老村长站立之地。
消弥在记忆里的故事,终有那林间水边的山精野怪记得。
有人把字刻在石头上,有人把事铭在脑海里,终归是不愿忘记而已。
此时,梦醒了,风停了,浪静了,就像一场泡影隐入尘烟。
…………………………
回到眼前,那是一个晦暗的山洞,时不时有爬行动物穿梭其中,在洞口的石壁上流下粘液的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猜到了这里正是此行的终点——【未央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