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李素青的头剧烈痛起来,好像要将人撕裂开来,少年呼吸都有些停滞,差点跌倒。
被迷雾笼罩的梦境渐渐清晰,那些迷惘渐渐散去,他看到陌生而又熟悉的故人,以及那位梦中故人明媚的笑颜。
他每一晚,都做着一场梦的不同片段吗?
夫梦者,盖眠时幻想,瞋目见幻也。
《周公解梦》恰有言:
“夜有纷纷梦,神魂预吉凶,庄周虚化蝶,吕望兆飞熊。”
“樵夫曾逐鹿,魏征后斩龙,玉莺巧投怀,梦笔能生花。”
“丁固生松贵,江海得笔聪,黄粱巫峡事,非此莫能穷。”
是以梦境大多无所逻辑,无所顺序,无往亦无前,而来从之,亦如之。
李素青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蠕动着,它挣扎着想要逃离自己的脑壳,自己可能已经到了濒临兵解的边缘。
神之眼的幽幽绿芒恰巧亮起,他此刻再也分不清眼前的是梦还是现实,是真实还是幻想。
因为各种各样的东西,伴随着他的记忆洪流彻底交织在一起。
“你怎么了?没事吧?”
少女发觉异样,抽噎着转身询问着表情不对,好像很痛苦的素青。
“我好像又做梦了,请带我去范零子的石匣那里吧,我想,可能时机到了。”
胡桃搀着呼吸沉重、汗大如豆的素青,与门外的钟离先生问候,而后开启密道,直通地下博物馆。
钟离先生意识到事态不对,面色凝重,刚想要询问,又想起来什么,选择静观其变。
他看到少年腰间的神之眼,一亮一暗,闪烁波动,仿佛蕴藏着被世界所排斥的力量,而此时,那样的能量渐渐压抑不住。
拴系神之眼的绳结被这股能量摧毁,下方的流苏也因此湮灭,
钟离先生迈步,他准备接住即将坠落的神之眼,
然而那枚神之眼却依旧如常,好像骗过了整个世界的重力法则,依旧像有绳结那样,随着少年前进的身体略微摇晃。
钟离感到有些震撼,却发现那枚玄奥的神之眼周围,此刻又复现了绳结于流苏的虚影,只是款式更加古朴端庄。
连自己的知觉都能骗过吗?刚才所见的一幕幕变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说,是神之眼为了保证自己不会掉落的『结果』,让它凭空炼出一个用来拴接它的绳结,作为『原因』?
果在因前,虚实混淆?
这……这怎么可能?!
这颗神之眼,究竟是有被拴接所以摆动,还是周无它物凌空虚渡,总之,不管是不是个骗术,它都保持着该有的样子。
至于那些细节,好像钟离怎样认为,就能看到它是怎样的形象。
这枚神之眼依凭观者的心意,随物赋形,变化万千,不可定型,不可捉摸!
“那,这样诡谲的能力,究竟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呢?他,承担了什么后果?”
钟离先生陷入沉思。
…………………………
“咳,脑瓜疼啊脑瓜疼。”
地下博物馆,所有展品好像静候着检阅,等待着谁人的莅临。
棺材钉的神经绷紧,一动也不敢动;万灵药悄悄收回所有药片,自发地立在角落;饮品架把自己排的整齐,羊皮卷把自己的背面朝上。
地下博物馆用于照明的九根红烛,其实也是奇物,它们模仿长明灯而成,此时也都尽力爆发出全部的光辉,安静地照明。
所有奇物出奇地肃穆,就连羊皮纸都不再整活,好像迎接着什么的到来。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这是奇怪的一幕场景,两个身穿相似青黑礼服的,还在抽噎的人并排,一个少女很焦急跑下楼梯,另一个家伙半死不活,好像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
轰隆!
水晶展品罩分解,降入下方,范零子的石匣悄然伫立,散着森森寒气。
如同一切的因,与一切的果终于连接,诸般因果汇聚于此方时空,
无论是谁,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范零子的石匣子势必在这个节点被打开。
这个结果早已注定,要凭什么样的原因,只是抵达『结果』的路径不同而已。
“嗯?我还没输入密钥啊!”
“倒也好,省的麻烦了。”
少女心下泛起嘀咕,她看着整个薨殁博物馆不寻常的表现,好像恭敬地等待二人到来。
胡桃不曾看见的地方,那枚翠绿的神之眼光芒不减,泵压着无穷的“可能性”与“随机概率”。
少女的火属性神之眼有些黯淡,好像它的选择是缄默不语。
“去打开盖子吧,我在旁边为你护法。”
少女手持护摩之杖,威风凛凛地站立一旁,拿出了当代堂主独当一面的态势。
李素青挪到匣子前,掀开盖子,身侧的神之眼在一阵光亮中归于黯淡平静。
他也好像坠入了无边的梦乡。
石匣子里云蒸霞蔚,翻卷的迷雾浸染了碧空,蓦地又化作了红透天的火烧云,数不尽的桃花瓣吹落原野……
那是一个素未蒙面的时代,也是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发生的另一个故事。
不过,那又是何时的情景??
铿!
铿锵的古琴声突然在博物馆中震响,胡桃一直关注着周遭的不对劲之处,她发觉这一切就像连锁反应一样,接二连三地发生。
这就好比是桌游“多米诺骨牌”,当你用大力推倒第一块骨牌的时候,后面的一切也都会接二连三地应声而倒。
“嗯?是哪件奇物失控了吗?”
久远的清风从匣子里吹出,小小的室内云雨并行,水晶罩也不能避免,一个个的表面凝满了深秋的露水。
胡桃小心地凝视周围,本来在这里是要忽视一切诡异细节的,可是突如其来的异状让她不得不谨慎小心。
少女心下很是奇怪,从刚刚水晶罩突然降下开始便有了这样奇怪的感觉,
一种她未曾有过的奇妙感,一种让她隐隐觉得打破了什么桎梏的畅快感。
那种说不清的变化好像在平时一点点积累,直到这一刻突然发生巨变。
平心而论,当胡堂主跟李素青聊到什么“石匣子”、“高维世界”、“真假虚实”的时候,实际上她心里突然很慌,
毕竟,谁都不想被突然告知,自己是假的,自己只是所谓的“作品”中的存在。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的胡桃愈发觉得,这一切的确是“真实”的,她从今往后是挣脱了束缚的,她是自由的。
哪怕是离开往生堂,在这片无尽的提瓦特大陆上游玩,这也是可能的。
不过,她终究还是往生堂当代堂主,她放不下这座充满了故事的古堂,她始终会陪伴着这个老朋友,就像从前的历任堂主一样。
不过,与那些不曾出场的堂主们不同,胡桃肯定会到达那些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过从前人们不曾见过的光景,自她摆脱了那种隐形的束缚以后。
畅快地在脑海里“朝游北海暮苍梧”的胡桃突然注意到李素青身上的情况。
“他刚才的时候,是穿这件衣服吗?”
少年身着的烫金祥云白袍上,云纹随金丝线缓缓编织,慢慢覆压、交错、笼罩。
这样的服饰显得他气质陡然一变:
雄赳赳,如历万古春秋。
气壮壮,毕露锐利锋芒。
原本松垮的样子渐渐消失,而是渐渐演化成和钟离先生的礼服有些相似的制式。
是神物自晦吗?怎么自己没看出来?
这件白袍,明明就是她初见少年时的那件,为什么如今变得这么不同?
甚至,这白袍的那种纹路,她也只是在往生堂里最古老、最初始的典籍里见过……
“云气纹、云雷纹、朵云纹、卷云纹、如意纹、叠云纹……”
“这些纹样在璃月历史上的跨度……足足有三千年?!”
“不……我还要再看看典籍,这件衣服的做工与文案,起码能追溯到五六千年前。”
胡桃明白了异状连锁发生的发源。
只见少年仪倌身周云气荡漾,虹霞缭绕,
似有冬月雨雪降下,但白袍不湿分毫。
好像这世间的雨,都听凭他的心意,他想沾便沾,不想沾便不沾。
石匣子映着烛光,胡桃一面打坐护法,一面学着少年平时的样子借烛光阅览书籍。
九枚红烛十分给力,它们身体前倾,要把所有的光和热给予这位胡堂主,不希望胡桃因为光线不好,看坏了眼睛。
它们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恐怕有潜力成为往生堂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任堂主!
神物大多有灵,于是,它们伴着堂主一起读书,在博物馆里待久了,它们也算是懂行的。
有的红烛看书或看胡桃入了迷,便被其他的红烛提醒,把快要滴落的蜡油赶紧吸溜回去,不然一会儿就得把自己烧没。
胡桃没在意那些异样,只觉得这样借光读书还蛮惬意的。
哦吼,凿壁偷光嗷!
如果他还醒着,或许会指责自己光线不足,这样看书会伤害眼睛,随后便是一顿“哇啦哇啦哇”的大道理吧。
石匣子散着寒气,九红烛发着暖意,彼此之间,确实近乎于“道”的平衡。
少女想着,读着,然后看向那个陷入昏迷的家伙,讲道: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