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游听到从厢房里传来的声音。
他伸手推开门。
房间里的场景映入严游的眼帘——
只见方方正正的厢房中,坐北向南摆放着足足有两米高的佛像。
法相金身,慈祥庄肃。
不禁让人敛声屏气,肃然起敬。
佛像盘坐一方,身前摆放的就是供桌,上面供品无数,香烛轻燃,再往下就是信徒祈祷的地方。
此时只瞧见蒲团上端坐着一个人,面对着佛祖,有些消瘦的脊背直面厢房的门口。
严游提着衣摆,抬腿迈过门槛。
来到男人的左后方站稳。
他双手合拢,躬身毕恭毕敬地作揖,轻声唤道:“少傅……”
话音落下,蒲团上的男人倏然撩起眼眸,唇角浅浅勾勒出一抹弧度:“严县令。”
“哎,属下在这儿。”
严游闻言,卑微地回应了一声,脚尖往前蹭了蹭。
男人沉默片刻。
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佛珠,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眼前这尊大佛上。
他与佛祖对视,缓缓开口,感慨道:“严县令,如今大局未定,少傅这一称呼实在是太折煞本公子了,还是叫我马老板吧!”
“世人眼里,我终究还是百客堂饭庄的老板!”
没错,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昨晚那位百客堂饭庄的马老板——
马加才。
他身穿广袖绸缎白衫,洁白无瑕,此时此刻端坐在蒲团上,衣袂散开铺在周围。
远远望去,就好像湖面上亭亭玉立的雪白莲花。
眉眼虔诚,安静地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严游巴结:“在属下眼里,只有您配得上少傅这个位置。”
“您可谓是为了皇室正统的千秋伟绩,付出了全部,属下……理应向您多多学习。”
男人嗤笑一声:“严县令过奖了。”
“本公子不过是为了恢复皇室正统献出一点绵薄之力。”
“好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严游颔首:“是……”
他顿了顿,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马老板……您是怎么知道萧慎徽已经来青州了?”
马加才闻言冷哼道:“昨日傍晚时分,他带着一队人马到我的百客堂查案,调查了我的伙计!”
“之后,本公子也问过了,是一个农夫死在街上,死之前在饭庄里用过朝食。”
“那……”
严游晶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问:“萧慎徽可怀疑到您身上?”
马加才挑眉:“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与本公子有何关系?不过……就怕萧慎徽多管闲事。”
严游连忙点头应和:“对对对,就怕萧慎徽那个家伙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把柄!”
“把柄?”
马加才瞥了身旁男人一眼。
轻飘飘地将这两个字反问了一遍。
他缓缓垂下眼眸,将目光放在案牍上面的经文中,白净儒雅的面容如同普度众生的佛者。
“那严县令可知道萧慎徽查出我们什么把柄了吗?”
男人嗓音温柔轻缓。
可不知为何,严游听进耳朵里,却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种感觉就好像那飘忽的嗓音如同来自地狱,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你耳边低语。
严游咬牙,小心翼翼地回答:“还没有……”
马加才立刻沉声道:“没有?那就好好想想办法!不然严县令在本公子这里可没有任何的价值。”
“严县令,你也不想成为一颗没用……且会被人随时随地丢弃的棋子吧!”
严游听闻他说的这些话,立刻方寸大乱,扑通跪在地上。
飞快爬了几步,来到马加才的身旁。
他扯住男人的袖子,慌忙解释:“马老板,属下也是没办法啊,那萧慎徽一来庆门就把我的权利架空了!还派护卫监禁我,本县令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马加才垂下眼眸,看向衣袖被严游抓住,他蹙蹙眉头,眼底划过一抹厌恶。
他伸手将袖子扯出来,冷笑道:“本公子就知道你现在的困境艰难,所以才来此等你。”
“严县令能来此地找我,说明还不算愚笨,若你不来,那在本公子眼里,就是一只蠢笨的猪!”
严游削瘦的脸腆着笑意,连连点头:“是是是……”
马加才收起神色,一本正经道:“本公子听闻,严县令的独子被萧慎徽关进水牢了?”
“正是!”
马加才沉吟了片刻,继续往下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军营里一直都有高沛把守,很多次想派人进去都没有成功,如今让禄芝到军营里去。”
严游有些犹豫:“可是我儿子什么都不懂啊……”
最重要的一点……
禄芝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老严家的独苗苗。
如果按照禄芝犯下的错,他出面和萧慎徽求情,想必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让禄芝到军营里?
四面楚歌。
危机四起。
又干着掉脑袋的买卖,一不留神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他怎么忍心让儿子去冒这个险!
严游是如何想的,马加才这般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嗓子里溢出一声淡淡地轻哼。
下一刻,他一把扯过男人的肩膀。
将他摁在身前的书案上,上面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
断开的佛珠一颗颗落下,跳到了角落里。
严游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艰难,好似有一块石头压抑在胸膛,他黝黑削瘦的面容上渐渐憋红。
额头上的青筋浮出,眼睛微凸。
他艰难地唤道:“少…少傅……”
马加才白净儒雅的脸上五官扭曲狰狞,一双眼睛写满了对社稷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明明身在佛前,却做着手持屠刀的地狱魔鬼。
“你的儿子与恢复皇室正统哪个重要?没有严县令的这点付出,这天下依旧还会在他们老萧家人手里,天下的百姓也依旧会蒙在鼓里,认那个弑兄的恶魔做天子,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马加才说到这里,缓缓俯身,贴近严游的耳边,低声耳语道:“所以,我马某人要还这天下人一个公道!”
“严游,今日本公子来这里,不是来与你商讨,而是在命令你,一朝是我们的人,这辈子你都休想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