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安睡之人乍然坐起,掀起被子盖住黑衣人的长剑,然后一个翻身,高高跃起,只听得“嗖嗖嗖”连环三响,三支箭以刁钻的角度封住黑衣人的前三路,一支直射咽喉,另一支直躲胸口,还有一支是向着脑门去的。
黑衣人身手每捷地躲过三支箭,剑腕成花,向绯云刺去。
绯云偷袭不成,身子连地一滚,又是三连发,这一次是向着后三路去的。
黑衣人没想到素来柔弱的她身手也是如此敏捷,差一点中了一箭,也和地一滚,躲过三箭后,剑招越发凌厉,招招致死。
“二爷,你来了?”绯云被逼得手忙脚乱,她只是有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拿来到这个时代,根本不敢现世,连连后退间,差点中了一剑,情急之下大喊一声。
那刺客果然听得了怔,剑尖顿了顿,绯云趁机甩下一颗烟雾弹,和外逃去。
可还没走两步,后领子就被人提在手里,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绯云心头一急,掏了帕子就去捂那人的嘴鼻。
那人怒了:“知道是我还发什么神精?”
“正是因为知道是你才要捂啊。”绯服急了,看她家二爷正要甩开她,去杀刺客,忙拽住他道。
“知道你想爷,但也不急在这一时,让爷先杀了他再说。”温软柔润的手贴在自己唇上,触感很好,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让他有些不舍,可是,正事重要啊。
“不用了,爷,你看,一,二,三,倒。”被困在屋里的黑衣人竟然真的应声而倒。
“你在屋里洒了什么?”
“加工了的沉香草啊。”绯云得意地回道,一转头,却见自家二爷也直直地向后倒去,赶紧扶住他,无奈地碎碎念:“二爷你可真是爱逞能,看你还把我的帕子扔掉,这就是下场。”
这时,墨竹从屋梁上翻下:“咦,二爷怎么了?也被迷倒啦。”
“是啊,我怎么知道他突然撞进来了,给他捂鼻子都没捂得住。”某人实在太重,加之身高差异也太大,绯云真拖不动他:“墨竹姐姐,你笑什么,还不快来扶二爷躺床上去?”
“你让要笑会儿,一会爷醒了我可不敢笑。”墨竹捧着肚子笑得快抽筋了。
绯云拿出个小瓶在冷奕勋鼻间晃了晃,冷奕勋很快醒来,清俊的眸子有些迷茫,“怎么了?”
待看清,忙拽过绯云,上下打量她:“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
她知道他关心自己,想着这两天一定会守在山脚下的,可还是没想到,自己一有危险,他就来了,就象她的保护神,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傻子,她知道他的好,只是……
“我很好,爷,你怎么来了?”声音有点哑哑的,眼圈儿也有点红。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还有本事把墨竹弄走,你知道她是谁吗?她的武功就算两个墨竹也未必能赢得了的。”看她安好,冷奕勋还是忍不住骂开了,浓秀的长眉快拢成小山,看得出,他真的很担心。
“爷,我们是故意的。”墨竹发现绯云快哭了。
“故意的?墨竹,我看爷的话你是越发听不进去了。”
墨竹立即跪下,不敢申辩。
“爷,不能怪墨竹,我也是破案心急,才出此下策,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没受伤。”绯云心里一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她还是头一回主动握他的手,以往都是他霸道地牵住她,她还总是扭扭捏捏要挣脱。
古井般深遂漆黑的眸子里总算泛起一丝波澜,某人成功地被取悦了,很喜欢那软软柔柔的,握在手心里如一团小小的棉,让他舍不得放开。
“你是不长脑子还是不长心性,我说过,不许你拿自个的安危开玩笑,还是你故意要让墨竹挨罚?墨竹这一回先记下,回府再说。”心里舍不得骂她,可一想刚才的险境,还是狠下心来,看她一脸委屈,又觉得不舍,伸手揉乱她的额发:
“这个人我先提走了,戏怎么演下去,你还是自个作主。”
绯云点点头,看她拎起地上的慈恩,又觉得好笑,对墨竹努努嘴。
墨竹摇头,绯云故意骂走她,一是让慈善等放松警惕,引他们出手,二是去向冷奕勋汇报济世观里的大致情况,可她下山之后,就只见到春喜,根本没见到她家二爷。
当时她就猜,二爷怕是潜伏在观里,心里虽然酸酸的,却也感动,以往觉得二爷就是个冷情冷性的,没哪个女子能上得了他的法眼,更莫说上心着意了。
没想到,高冷惯了的二爷,一旦动心,便是热情似火,只是他表达的方式……实在不敢苟同,二爷,天底下比你聪明的人不多,可对待感情问题上,你比三岁小孩子还不如。
看来也不用多说了,二爷分明就一直呆在济世观里,她们的计划他也看在眼里了。
“好,爷,您先把她带走,但愿能从她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来,爷,我感觉,她肯定知道那几个孩子的下落。”
绯云看了一眼如同睡美人的慈恩道。
与墨竹一起,又将后山山洞一事告诉了冷奕勋,冷奕勋留下墨竹继续保护绯云,自己脚尖一点,轻飘飘地飞起,转瞬没了人影。
冷奕勋走后,绯云只当没事人一样,继续睡觉,墨竹则隐在她的身边,暗中保护。
要说绯云为何知道慈恩一定会出现来暗杀她,这是因为她对人心的了解。
慈恩自事情败露后,就一直躺在暗处并不敢现身。
这个组只早就想杀绯云泄气,但苦于冷奕勋的武功太高,一直无法下手,难得她自己自投死路,离开了冷奕勋身边,再杀她就容易得多。
按说绯云若在济世观被杀,济世观就脱不了干系,但反正慈恩已经暴露,不能再现身,便如同死人没什么区别,如果让慈恩杀了绯云,济世观便可把责任全推在她身上。
也就是说,慈恩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身上的罪行多一条与少一条没什么区别,反正被抓就是死罪,不如再合理利用一次。
只是没想到,反而中了绯云设下的圈套。
现在慈恩被抓,她的同党未必知道,因为就算冷奕勋在,想轻易捉拿慈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当绯云第二天照常起来,精神奕奕站在大殿前游荡时,许多人都脸色不太好看地看过来,又默然地进了殿堂做早课。
道姑们上早课,绯云就自制了根钓竿,悠哉地在道观前的小池塘里钓起鱼来,莫说这小池塘虽然不大,但小鱼却不少,绯云这一世在义庄时,肚子饿得急了,便会去庄上的池塘里钓鱼,一来二去,技术练得还不错,随便挖几条蚯蚓,就能钓小二斤鱼上来。
拿着鱼蒌子正要回自个的屋去,正好碰到下早课的慈善和慈喜,还有一直笑嘻嘻的普世。
“施主,道观不可杀生。”慈善看了眼绯云蒌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宣了声佛号道。
“慈善大师慈悲,我没打算在观里吃,准备养着呢,等回去时,正好把肚子里的渣子全吐了,再一锅煮,别提多鲜美。”绯云笑嘻嘻道。
“施主,这还是杀生啊。”慈喜不高兴道。
“啊呀,大师,你着相了,万物自有相生相克的道理,您不是说,要尊自然自在么?这就是自然自在,你看,树木小草吸收阳光雨露,长出叶子根茎种子供养牛羊鸡鸭,
牛羊猪鸡吃了植物的种子叶根等,再被老虎啊,狼啊狗啊,狐狸这些食肉动物吃掉,而这些食肉动物又很可能被它们的天敌吃掉,这就是很正常的食物链,也就是自然法则,这几条鱼长在水里,吃了不少水中生物,如今被我捕上来,供养我的肚腹,那本就是它的去处,所以,算不得杀死。”
“无最寿佛,施主,你很有慧根,贫道说不过你。”慈喜听了无奈道。
“啊,等我有空了,我就来观里出家,也当一个化外之人如何?”绯云笑道。
“随缘自在吧,施主,莫要空许诺,否则菩萨听见了,是会怪罪的。”慈善温和地提醒道。
“阿弥砣佛。”绯云也宣了声佛号,看了眼天色,“我就不打扰两位大师清修了,先去厨房弄点东西吃吃,快饿死我了。”
“施主昨晚睡得可好?”慈恩大师突然问道。
“很好啊?昨儿个我一个人,原是好害怕的,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点了沉香草,就一觉睡到了天亮,大师,多谢您肯让我采了沉香草。”绯云笑着说道。
沉香草的厉害,相信慈善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儿个自己可不止点了一点,而是能迷晕一头掉的剂量,自家那彪悍的二爷都迷晕过去,何况是娇娇弱弱的慈恩。
慈善大师脸色果然一白道:“施主客气了,沉香草乃自然之物,非贫道所有。”
绯云笑了笑,转身走了。
回到住所,绯云把钓来的鱼放了两条在窗台上,然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墨竹悄悄潜了进来。
绯云翻身坐起,问道:“怎么样?二爷可派了人去后山?”
墨竹恹恹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去了,可后山那个山洞不见了,而且,真的有许多道姑在收土豆。”
“怎么可能?就算收土豆这真的,山洞怎么会凭空消失呢?昨儿个咱们看得可是真真切切,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墨竹白她一眼:“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小云,我干这一行有十年了。”
“呃,哪一行?”绯云有点找不到重点。
“偷盗。”墨竹语出惊人。
“偷盗?”绯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骗你的,傻子。”墨竹无奈道,“不过,我自小学的就是跟踪之术,对地形方向是很敏感的,不可能记错了山洞的方位。”
“昨天才发现的山洞,就不见了,真是不可思义,看来,对方发觉山洞暴露后,可能弃了,不过,这个时节真是土豆收获的季节么?不晚吗?”绯云没有纠结山洞,对方了不是傻子,昨儿个自己敲山震虎之后,慈恩又失踪了,他们肯定会转移。
只是诺大一个山洞,不可能没有半点痕迹留下的。
“慈恩可有说点什么?”绯云又问道。
“没有。”墨竹摇头:“那女人强硬得很,被抓了,就一言不发。”
“二爷就没对她用刑?刑部不是有十八种酷刑么?全拿出来对她过一遍啊。”
“奶奶的,也不知那女人是何来历,一听说她被抓,求情的不知凡几,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连宫里的老太后也出面了,也不求放了她,只求不要太用刑,二爷烦不胜烦,只差没把理刑司给砸了。”
“咦,二爷会怕这个?应该越是有人求情,二爷越是无所顾及吧。”绯云一听兴奋了,真的很可惜没在场,看她家二爷那张郁闷抓狂的脸,一定很迷人啊。
墨竹白她一眼,无奈道:“二爷也不知怎地,谁的帐不买,就买老太后的,加之昨儿个疫情又重了,二爷在军营里忙了很久。”
那厮又要保护自己,又要查案,确实够累的,绯云有点心虚,“那军营中可查出一点眉目来?”
“疫情越来越严重,夜世子也在兵营里查了好些天,一直没有什么结果,主要是病情很难控制,二爷倒是查出来疫病的源头,兵营里唯一的水井里掉了死老鼠,那只老鼠是患了病的。”
“患了病的死老鼠?在哪个兵营查到的?两大兵营可是一齐有疫情,不可能两个兵营里的水井里都有老鼠吧。”绯云越听越觉得复杂,兵营管制何等严格,右威卫是左家的,左威卫可是北靖侯亲自管辖的啊,怎地如此疏忽,让人投了毒呢?
“传染的吧。二爷也觉这事有蹊跷,可惜左威卫里查了个遍,也没查出结果来,右威卫虽让查,却处处受阻,二爷正想别的法子呢。”墨竹道。
“那今天咱们还是去后山看看吧,我总觉得好古怪。”绯云想了想道。
“你抓那么多鱼做什么?不会想着在观里做鱼汤喝吧?”墨竹点头,抬眼看见她放在窗台上的两条小鱼。
“逗猫儿的,总觉得那只小猫儿来厉不简单。”绯云苦着脸摸肚子。
“怎么了?饿了?”
“是啊,天天吃素,嘴巴里快淡出鸟来。”绯云满是委屈道。
“给你吧。”墨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食盒来,绯云兴奋地扑上去:“是什么?你给我带的好吃的?”
墨竹又翻白眼:“我才没那功夫,是爷怕你吃不惯观里的东西,特地让人备的。你个小没良心的,爷难得来,你就把爷弄晕了。”
墨竹愤愤不平间,绯云已经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个精致的点心,加上她最喜欢的红烧小排,葱爆虾。“
绯云的心被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填得满满的,不顾墨竹幽怨的眼神,大块朵怡起来。
吃了几口,突然就停下,看着美食发呆。
”怎么了?不好吃?“墨竹以为看错了,绯云就是个吃货,在美食面前,可以什么都不顾。
怎么会不好吃,只是这个味道,她有点熟悉,不是迎宾楼的,也不是宁墨轩小厨里的,这个手艺她只品尝过一次,而且是在冷奕勋的正房的后堂,好吃得当时差点没把舌头也吞掉,要后来,就再也没吃到过。
“墨竹?这菜是二爷从哪里买来的?”
“小厨房啊,二爷特地吩咐做的。”墨竹理所当然道。
不对,小厨房的几个厨子的手艺绯云早就尝遍了,绝对不是。
“墨竹姐姐,你也饿了吧,一起吃啊。”绯云夹了块点心递给墨竹。
墨竹盯着点心看了一会,却摇头:“我不饿,你吃吧,你关在这观里想吃点好的难,我若嘴馋了,可以出去吃。”
“你吃一块嘛,就尝尝味道啊,又不是都给你吃掉。”绯云扯着墨竹的袖子,硬把点心往她嘴里塞。
墨竹却象触电一样,一把推开绯云:“我去看看外面。”竟是逃一样的跑的。
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只是想让她尝尝,味道真的不是小厨房的啊。
看着桌上精致的美食,绯云感觉心口堵得慌。
怎么办?越来越舍不得了,越来越依恋,越来越想将就,有时傻傻的就想,做妾就做妾吧,难得他对自己这么好,可是,一想到他将来会娶了个正室,还会有别的女人同样分享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傲娇毒舌,却又无微不至的宠溺,那快要将她溺闭的宠爱啊,让她没了斗志,让她只想依偎在他怀里,不理世俗,不管世事,简单地生活。
墨竹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就看见绯云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不像是在吃饭,倒象是在捧着谁的心下咽,眼泪汪汪的。
大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绯云没理她,眼泪无声地落下,吃得无比细心。
”你干嘛?很难吃吗?二爷费了那么多心思……“墨竹心火往上直窜,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
绯云猛地抬头看她,泪眼凝噎。
墨竹立即心虚地别开眼去,软了音:“吃吧,吃饱了不是要去后山看看么?我陪你呀。”
“你能现身么?”
“为什么不能?一会我就大摇大摆的从观外头进来。”墨竹笑道。
绯云瞪大眼睛,黑竹身影了闪,已经没了人影。
“还是有武功好啊,那天我也开始练,总不能让人让保护着,太弱了。”绯云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不多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绯云打开门,就见墨竹正垂头丧气,百般不情不愿地站在门口。
绯云正想要拉她进来,墨竹扑通一声跪下,杏中满是倔强:“昨儿是我的错,爷已经罚我了,你莫要见气。”
呃,这四周也没个影啊,她这一出是演给谁看呢?
伸手就要去扶,墨竹却一躲道:“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以后再也不许跟我闹,可记住了?”绯云只好冷下脸道。
“是!”墨竹恭恭敬敬地点头。
看墨竹进去,绯云翻个白眼。
两人再出门时,已经欢欢喜喜,亲亲热热了,正好碰到普世和另一个小道姑又上山。
“两位施主又和好了?”
墨竹的眼里就闪过一丝黯然与无奈。
普世就不好再问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后山玩玩吧。”绯云不理她的话茬,挽起普世的手臂道。
两个道姑对视一眼,想了想道:“行是行,只是山路不太好走,又有虫蛇鼠蚁,两位施主可要小心些才是。”
“那是,上回在山上看到好多奇奇怪怪的蛇,幸亏我身上有避蛇的药,才没被咬死,真的好吓人啊。”绯云紧盯着普世说道。
普世瞪大眼道:“你们是去了幽蛇坡吧,那里确实有很多蛇。”
“幽蛇坡?那地方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墨竹问。
“是啊,以前就叫幽蛇坡,各种蛇都有,只是这几年,锦狐蛇比较多,观主懂医,锦狐蛇可是一味好药材,泡药酒不但能去风湿,还能止痛。”普世道。
“哦,那我得抓两条回去,正好我家老太太风湿厉害,常常酸痛得很。”绯云一本正经的胡诌。
“怕是不好抓,那蛇毒得很,见血封喉呢,施主还是不要去了。”另一个小道姑道。
“你们去了,蛇也会咬你们吗?”绯云诧异地问。
“那有不咬的,虽说是养的,也是放养,和野生的没啥区别,施主莫非以为是养狗狗么?”
“那倒是,那你们平日里都是饶过幽蛇谷去的山那边么?”
“那是自然,不然咬死也是白死。”小道姑道。
“还好,我对付蛇是有一套的,我不怕蛇咬,普世小师付,嘛烦您带我们去吧,一会子进了谷,你们就在边上看着,我们进去抓两条出来就走。”绯云边说边拿出一包凤梨酥分给两个小道姑吃。
道观里吃得简单,这凤梨酥又是冷奕勋特地从宫里拿来的,味道自是与香甜可口,道姑们没吃过,一块点心入口,就再也停不下来,不多时,一小包点心全吃光了。
到底也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戒心没那么重,普世有点不好意思,吃人家手软。
“那好吧,只是,你们可莫说是我们两个带的路。”
“那肯定啊,否则让观主知道我们偷了她养的蛇可就不好了。”
四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很快上了山,绯云却发现,今天走的路与昨天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是一个入口进的,也只看见一条路,为何路两边的景致全不一样呢?
“你们每天都是走这条路上山的么?”墨竹也发现有异。
“是啊,这里只有一条路上山啊。”普世的样子并不象在说谎。
这就奇怪了,明明昨天与墨竹上山时,不是这一条,而且,她们也是跟着那两个送饭的道姑身后上去的……
墨竹与绯云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疑惑,两人也不再多问,跟着一同上山就是。
但让她们更奇怪的是,走的不同的一条路,普世却还是带她来到了昨天种沉香草的地方。
“前面就是幽蛇谷,施主,你们自个前去吧,恕贫尼不敢前往。”普世一看见那黑幽幽的,大片大片的沉香草,就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怎么也不肯多往前走一步。
“行,我知道是在这了,一会子下山时再来捉蛇吧,这会子带在身上也不方便,我们还想去帮小师父们挖土豆呢。”绯云却笑着拉她们离开。
“那也行,只是,土豆种在坳里,等于是翻过了一座山,你们真要去么?很辛苦的。”
“不怕的,就当锻练了身体嘛,成天窝在观里头,没意思得紧。”绯云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包姜糖来,这些都是冷奕勋让墨竹带回来的,怕她在山上吃不好,就弄了好些个零嘴来。
小姑娘都喜欢零嘴儿,吃光了她的凤梨酥,又吃糖,普世果然不好意思,不止带她们两个下山坳,还说了许多有关观主慈善的事。
“……观主出嫁前也是大家闺秀来的,当初宫里选秀,观主还被送选过……”
慈善竟然曾经进过宫?
这个认知让绯云吃惊不小,眼里却满是敬意:“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观主身上有股子贵气呢,对了,慈恩师太身上也有这股贵气呢,她不是尽得观主的真传呢?”
“我告诉你个秘密。”普世很神秘的拉着绯云,凑近她耳朵道:“其实观里有人传言,说慈恩师叔其实是观主的女儿……”
绯云惊得目瞪口呆:“无量寿佛,小师付,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不可能啊,观主如此德高望重,道法高深,怎么可能会有私生女呢?”
被怀疑了的普世果然生气道:“你不信?你可知道,慈恩师叔俗家名叫什么?”
绯云一脸好奇地看她。
普世很得意地笑:“一说出来,你保准信了,叫左寻梦。”
左寻梦!也就是说,慈恩其实是左家人!怪不得。
绯云终于一脸凝重:“普世小师付,这事知道的人多不多?”
普世得意地摇头:“当然不多,出家人六根清净,早就断绝尘缘,俗名一进观就不用了,时间长久了,大家都不会记得当初你进观时叫什么,出身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语气蓦然就有点悲凉与幽怨,绯云这才发现,普世看似稚气未干的脸色,有着与她年龄并不相符的苍桑。
她也是有故事的人吧,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若是生在大户人家,该正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地疼着的吧,谁又真心愿意断了尘世欢娱,到这清苦单调的道观里来?
“既是不多,那小师付你又是如何知晓的?”绯云轻轻拍拍普世的背,神情温和认真。
“我以前是专门打扫殿堂的,偶尔一次,听到观主与慈恩师叔吵架,慈恩师叔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很生气,哭道:他以为,给了我个左姓,我就是左家人了吗?当初为何会抛弃我,不让我进左家门?这十几年,他生为父亲,又尽过几天为父之义?把我扔在这观里又几时理睬过?如今有求于我了,就来认女儿?娘,你可以原谅他,我不,我决不。
我当时听到观主也在哭,似乎很小心地哄着师叔,说是如果师叔肯帮忙,将来她的名碟还是能进族谱的。”
普世很有语言天份,她叙述时,甚至学着慈恩的语气,神态很是逼真,那边正和墨竹谈笑着走远了的小道姑也不由得回过头来,好奇地看她。
绯云担心地看着普世,她刚才说的话可算得上是观中的大八卦,更是机密,如果慈善和慈恩知道她泄露给了自己,那她……
“小师父如果喜欢,我还可以让人再买些来,听说荣宝斋的碗豆黄也很吃呢,小师父可吃过?”
她这话没头没脑,普世却知道她在替自己掩饰,眼里露出感激之色,神情也更友善了些:“其实就算让她听到,她也不会卖了我的,我们……都是苦命人。”
“观主……对你们不好吗?”绯云犹豫了片刻,问道。
普世听了,慢慢地挽起自己的袖子。
绯云见了倒抽一口凉气,普世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上,竟是伤痕累累,新伤履盖住旧伤,触目惊心,她猛然明白,普世,其实不是为了感激她给的那几块糕点,所以才透露这么多,她明明就是想帮自己,刚才这些话,并不是自己引诱她说出来的,而是她早有预谋。
一个天天遭受虐待的少女,又正是叛逆期,往日只能逆来顺受,对施虐者不敢有半点反抗,甚至不忿。
自己的到来,对她来说是一次报复的机会,哪怕因此会惹上大祸,她也要冒险一试。
绯云眼圈红了,她在理国公府也是从小就被人欺凌,但到底还是没有天天挨打,原来有比她这个扫把星更可怜的女孩儿。
颤抖地伸手,轻轻抚摸着普世的累累伤痕的肌肤,触手处,硌人。
感受到她的善意与怜惜,普世笑得凄然:“我这还不算什么,普照,你过来。”
她扬扬手,前面的普照僵硬地回过身,眼圈湿润。
普世便把她拖到绯云面前,掀起她后背的衣襟。
饶是墨竹见惯世面,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怎么会这样?谁弄的,太过份了,简直就是残忍。”
普照瘦弱的背上,白晰娇嫩的皮肤上,到处都是坑坑点点,都是被烧灼过的痕迹,有的地方,还有溃烂发炎了。
“禽兽!”绯云出离地愤怒:“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普照年纪更小一些,听了终于压抑着哭了起来:“慈恩师叔她……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拿点燃的香来烫我,还不许我叫,拿东西堵住嘴……”
“所以你们恨她对不对?”绯云道。
普照却摇头:“不恨。”
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绯云满脸诧异:“为什么不恨?”
“我是她捡来的,七岁那年,家里遭大水,若不是她收留了我,我肯定早就饿死在山里头了。”
“我们只是想她受点教训,然后改过自新,不要总是虐待我们,我们都是从小就没有了爹娘的……”
从小没有爹娘,却被慈眉善目和仙风道骨的慈善慈恩收留,成长的过程中,不管有多艰辛,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其实还是愿意把慈善和慈恩当成亲人看待的吧。
只可惜,那对母女似乎一点也没有出家人该有的佛心,她们根本就是变态的禽兽。
“小师付,如果你愿意,等我下山时,带你们走好不好?”
普世怔了怔,眼圈泛红,却指着不远处道:“山坳到了,施主你看,师姐们正在收土豆。”
山坳下一坦平洋,竟是有数倾良田,而且,全是种的土豆。
“为什么不种玉米或是别的呢,全种的土豆?”绯云不解道。
“我们也不知道,去年还都是种的玉米呢,今年才开始种土豆的。”普世道。
“你们种这么多土豆,也吃不完啊。”
“听说要卖出去,前几日就拖了好几马车走了呢?观主说,观里的香油钱虽然够,但能卖些钱,也能改善伙食。”
普世笑道。
“一次卖几马车出去,哪个大户人家要这么多土豆啊,就是皇宫里,也要不了这么多啊。”绯云满是不解。
“不知道,反正这几天,天天都有人来拉土豆,价钱听说还很不错。所以大家伙儿干劲都很足。”普照说道。
几人边说边下了山,很快就有人迎了过来,是以前见过的慈喜,看见绯云和墨竹一同到来,慈喜脸色很不好看,阴戾地扫了普照和普世一眼,干巴巴地笑道:”施主不在观里歇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虽说添了香油钱,可天天在观里吃住,得大师们悉心照拂,大师们天天在大日头底下劳作,我们却享受现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强央着两位小师付带我们过来,帮帮忙也好啊。”绯云道。
“是啊,两位施主很有诚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师叔,您就让她干一会儿,她们累了,自会回去的。”普世央求道。
“不行,怎么能劳动施主,这里湿热风大,又有虫蛇之类的出处,伤了你们怎么办?施主还是请回吧。”
“哪那么多废话,一片好意帮你们干活,又不是偷你家的东西,叽叽歪歪做什么?还是你这片土豆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墨竹不耐烦了,一把拎起慈喜的衣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上。
“那……那你们玩玩吧,早些回……”慈喜不敢再拦。
绯云拿着小锄,认真地挖着土豆,发现这里的土豆与别处的也没什么区别,只是长得都很浅,总有一面是露在外头的,照太阳的一面却并非青绿色,好奇怪。
青绿色的土豆吃了是有毒的,毒性还不小。
这是常识,观里的道姑不可能不知道吧。
可为什么不是青绿色的呢?不合常理啊。绯云边挖边想着,突然,有什么东西银晃晃的很刺眼,定睛看时,竟是锦狐蛇。
而且,不止一条,挖过土豆的坑里,不少锦狐蛇正爬动着。
锦狐蛇怕人,不喜在人类出没的地方出现,可是,这么多人在劳作,这些蛇却不肆无忌惮地在田间游走,实在很奇怪。
这地里肯定有古怪!
想到这一点,绯云耐心地将土豆坑刨开,抓了一把土在手里细细地捻,又放在鼻间闻,看到土渣里有许多烂草沫子,种地会用草来施肥很正常,但是,这草的气味很不一般,分明就是沉香草,还混杂着乌草,而锦狐蛇,就是沉香草引来的。
为什么种土豆的地里会有乌草和沉香草?
乌草又是七步断肠草,有毒是肯定的,而沉香草则是有麻醉作用,能抑制人的中枢神经,这两种草混合在肥料里,土壤无疑是受到污染了的,种出来的土豆能吃么?
“普世小师付,你们观里也拿这种土豆作菜吃吗?”绯云小声问普世。
普世道:“应该是的吧,反正观里的土豆也是从山坳里挖回去的,观主勤俭,观里大多蔬菜都是自己种的,附近的猎户也会送些山里的野菜到观里去,改变一下口味。”
“那你们观里还有人吃浑?”墨竹还是对前儿见到的那些好菜有怨念。
“不会吧,出家人怎么能沾浑腥?不会有浑菜的。”普世坚决地说道。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山对面传来一阵哭闹声,大家都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边哭边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捡起地上一块土豆,对着正要拦她的慈喜就砸:
“你个挨千刀的,感情种这么多土豆在山里,就是为了害人的啊,你们赔我小孙儿,赔我小孙儿啊,天杀的,还出家人,分明就是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