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顾言单手支颐,看着不远处静静看着草地的少女,不禁莞尔。
他并非看不出少女对他寸步不离的不耐烦,但他既然下定决心而来,又怎么会被对方的冷颜吓退。
早上七点,他才敲响房门,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顾言不经意绕过她的面无表情朝后看去。
整整齐齐的被褥,阳光明媚被划拉到两边的窗帘。
青年的目光掠过卷起的床帘,随即不经意似的收回,笑容温和,“早。”
毫无意外的,少女握着把手,兀自绕开他。
看上去极不耐烦的样子。
精神分裂、被害妄想、狂躁、抑郁……
一个个专属名词从他看到的书案上纷飞到眼前少女的身上,而少女好似对他的凝视一无所觉。
直接出了房间。
初升的太阳洒落金线缭绕在她身上。
白音,说她是院里最金贵的人也不为过。
前有白家一掷两亿,叮咛嘱咐,后有院长拨专人侍候负责,就连住的地方都是最好的。
门槛甚至因为少女行动不便,而被无情除去,改成了坡度不大的缓坡,白音就算驱使自动轮椅也可自行进出。
顾言默不作声地端着盘子站在人身后,看她冷静地看了眼周围,而后好似无趣似的垂眼。
长睫在眼下遮落一小片阴影。
他适时出声,“白音,该吃早饭了。”
叶音迟缓地转头,慢吞吞地往他手上的盘子扫了一眼,一份三明治一杯牛奶,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她的目光收回时,随意掠过托着木盘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顿了顿。
而后飞快收回。
她倒没有在这方面为难顾言,极为安静顺从地在他靠近时接了过来,随即无声地吞咽食物。
眉眼没一丝波动,好似嚼蜡。
顾言微微弯腰垂看她。
那些资料像是一串串线在他眼前划过,转瞬又消失无踪。
6月1日,被管家送来。
6月2日凌晨,第一次逃跑,被抓回。
6月4日午,游戏时间,第二次逃跑,挟持鼓动病友,一同逃跑,被抓。
6月6日晚,精神分裂发作,对护士装惨扮可怜,编造莫须有故事,企图策反护士掩护逃跑,在院门被抓。
6月7日被抓……
零零总总逃了十几次。
顾言默不作声地收起了吃完的木盘,手指不经意搭上微凉的牛奶杯时眉头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去看对方,而少女眼眸眺望着远方,神情略有思索,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言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松开,眉目却并未舒展。
传言中白音从小锦衣玉食,自来了本院亦是不委屈自己的人,前几个因为怠慢吃食而被院长遣走的事还算新鲜。
几日前,白音因不愿吃饭摔碎碗碟的事早已在院内传遍,他亦有所耳闻。
或许……
是他想多了?
顾言笑了笑,将东西交给一旁的护士后,看人的目光带上探究。
“可还满意?”
叶音目光奇异地打量他,他这话问的满意,是说他来照顾自己满意,还是对他送来的早餐满意?
叶音蹙眉看了他片刻,不想回应,同时刚才才有一点思路的逃跑计划被猝然打断,心情十分不好。
连带着看眼前的罪魁祸首都面色不善,睇了他一眼后,一言不发地绕开人回去了。
接下来,无论她在病房、走廊、草地还是精神病院的其他地方,他都亦步亦趋。
整得像她的跟班似的。
若是他一直安安静静倒还好,关键是看上去温文如玉的人,却十分热衷于她的反应。
像昨日,初见时的导游和自来熟行径,与今日相比,竟然也算不上什么了。
叶音一忍再忍,实在忍无可忍时,终于冷冷地看他一眼。
顾言浅笑,好似没有脾气似的出声,“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有话要说?”
叶音岂非不知他目的,沉思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不开口的沙哑。
“你、想干什么?”
顾言一愣,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会妥协,就因为他一直在她旁边说话烦她?
他心下失笑,打量少女如玉沉静的面容,心下犹疑越深,她这副模样,可不像是什么重症患者。
顶多是一个装冷酷的小姑娘。
顾言伸出手,友好地微笑,“想和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顾言。”
此情此景,同昨日的初见重合,叶音神思恍惚了一瞬。
这个剧本里,有顾言这个人吗?
她把记忆从头捋了一遍,那些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记忆不过转瞬就交叠出现又退去。
而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小姑娘在见他示好后,短促地发起了呆。
他眼里笑意渐深,却在下一瞬僵住。
少女眉眼还有思索的神色,或许是在想着事又有现实的感知,于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双手交叠不过一瞬,率先离开的却是顾言。
他此刻眉眼矜淡,收手快得像是碰到什么难缠的东西,看着少女的神情,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
而叶音眉眼最后一丝思索也彻底退去,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常,慢吞吞地说了一声。
“介绍完了?”
介绍完了,就可以走了。
顾言立时听懂她的话,心里却有一丝不甘萦绕,他下意识地握住对方轮椅的扶手,对上对方下意识的蹙眉冷眼,差点没气笑。
他淡淡道。
“白音,我不是你过河的筏。”
不远处,病友程安开始扮演蘑菇,又在挖土。还有几个不是在笑骂就是在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事。
每个病友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叶音维持着蹙眉的动作,目光慢吞吞地从他玉石般的面容落在他抵住自己轮椅的手上。
她余光看着那几个小护士朝自己这儿走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微微勾起了唇。
一个一闪而逝的笑容在她唇角掠过。
顾言疑惑的神情才浮起,下一秒人就被摁着后脖颈被迫贴近,他微微睁大的眼清晰倒影少女促狭的笑意。
随着远处响起的惊呼。
一个温软的物体从他脸颊划过。
顾言全身僵硬,抵在轮椅的手僵得像块木头。
太阳在这一刻,缓缓落了下来。
最后一丝余晖里,倒影两个人叠在一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