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们坐在楼上也听到了。
我回到楼上间里,洗了手,拿银针验着刚上来的几个菜的时候,太子说,本来还想怪我,下去捡药时候为何多此一举去跟乞丐搭话,现在倒是不能怪了。说完,他起身走到窗边,扶着窗沿向外看。我赶紧说:“太……大公子,切莫没事老站在窗边上!万一外面有心怀不轨的人眼尖认出来呢?”
他不悦地回头瞪了我一眼,干脆拿掉了支窗棍,让窗扇重重地掉下来。“孤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怕让人看见?!是不是也像那虚国公主似的,给自己戴个面幕你才能放心?!”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骂,好声好气地悄悄提醒道:“大公子,刚才走嘴了!”
“大哥,先吃饭吧,吃完饭再慢慢合计。你们也都坐下一同吃吧,吃了好快赶路。我与大哥都不爱繁文缛节,你们不用在旁边干耗着。”三皇子苦笑一声,抬手捏了捏额头。兰鹤舒事不关己地不做声,等到太子回来动了筷子,他才蓄谋已久地夹起一片瓜片来,唉声叹气地看着,问:“姑娘和这菜有仇?”
那片薄薄的瓜片上被我拿银针戳了结结实实一个洞。
“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我冷笑一声。太子心里想事情不痛快,说我几句撒撒气,我也就忍了。他兰鹤舒这是拿自己当谁了?
“银针验毒不是把菜肴拨出些来检验么?姑娘怎么像有仇似的满盘子狠扎?”他把这片瓜片放在碟子里,好像被扎出洞的是他的什么亲戚。
“这样彻底。”我懒得搭理他。
“可是……”
“不耽误吃!”我不悦地抄起筷子,把针眼明显的几下都夹到自己碗里,给了兰鹤舒一个白眼儿。
过了片刻,几道热菜端上来。等小二出去,我又拿出银针来。刚验完一盘,兰鹤舒就在那里朝一边歪着头,两手捂着眼睛,嘴里嘟囔着:“看姑娘验毒,就像看庸医下针!哎呀呀,在下都替这条鲮鱼疼!”
“吵闹什么?!”太子眉头一皱,说:“阿英确实不会伺候,小九你看不上自己动手就是了,何必费这些口舌?!大热天的吵嚷得人烦?!”
兰鹤舒立即放老实了些,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伸到我面前,讪讪地说:“姑娘,把针给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按照原来的手法戳着下一盘菜。
“姑娘……”
“伺候两位殿下,防止歹人加害,这是我的差事。看病开药是兰公子的差事!不能混了!”我检验完了菜,坐下看着他说:“我这一步若是出了疏漏,那就得指望你了。这会儿,不用急。”
“唉,姑娘,莫要生气!在下不过是想帮忙,但是说了几句玩笑话……”兰鹤舒这会真的正经起来了。
“不用帮。”我犹豫了一下,说:“吃饭说那么些话干什么?大热天的,吵得慌!”
我刚才真正想说的话是“我不信你”。但这话一说出来,恐怕真的要吵起架来了。
三皇子背过身去,咳了两声,毫不介意地夹了一筷子清蒸鲮鱼尝了尝,说火候有些老,不过味道还算过得去。太子也夹了一块,尝完点了点头,说:“出门在外,不得不将就着些。”两位皇子表示不理会刚才那点风波了,我和兰鹤舒也各自摸起筷子埋头吃饭。
直到小二推门端汤进来,才打破了厅中的沉默。
稀糊糊的一碗蛋花碎肉汤戳不出针眼儿来,兰鹤舒也没有再提要替我。我擦干净银针收好,挽挽袖子给他们都盛了汤。
我确实不信兰鹤舒,不信这个不该出现在“外面”的人。
之前,我是信他的。我信他的医术不逊太医。因为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掣肘,我还相信他比其他太医更敢说真话。否则,我绝对不会把姚美人不放心的那张方子给他。
那个隐忍背负着家仇的沉默花匠,那个为了不让姚美人再受毒害而掉着眼泪跪地求我的赤诚少年,那个耐心地替我一个不配合的陌生人治伤的称职医者,我都信。
所以,我不信现在看见的他。
之前记得的那个花匠丹哥,一身裋褐,在花窖里任劳任怨地耕耘,孤寂、斯文又沉默。当说起医术的时候,又变成了聪慧、仁慈又专注的太医世家公子。
我之前记得的兰鹤舒,让人想起来就替他惋惜得心口钝痛。
我不信那样一个人会像现在这样贫嘴贱舌的招人烦。
我不是因为他和皇家有灭门之仇而怀疑他,那事情我记得,但我真的不是为这个怀疑他。我只是觉得他不该是现在看见的这样一个人。
太子要我再盛一碗汤来,我一紧张,几滴汤汁沿着勺沿儿洒落在桌面上。太子不悦地抬起了眼睛。
一与太子的目光对上,我的后脊梁骨就凉了。
太子刚才叫兰鹤舒叫“小九”。我什么时候在太子面前说我给花匠丹哥改了个名字叫小九的?!
似乎没有这样的机会。
应该是今天早些时候说漏嘴了。今天一时兴奋说漏嘴,总比太子知道我在宫里偷干的所有勾当强一点。
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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