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和顾景新去雇马车租骡子。他本来租了骡子就要走,我却极力挽留他一起吃过早饭,在我们客栈稍微歇一歇,换换衣裳再上路。
然后我就赖着他借了件衣裳和那顶斗笠。
在车里解掉裙子,套上他的外衣,戴着他的斗笠,我就放心地坐在驭座上赶起了马车。拐来拐去绕了几个圈,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在看着一家看着挺气派的平安客栈停下车。剩的大房间朝向不太好,窗户向北,但是好在僻静,这层楼上没有别人。两间客房和可以放东西的夹壁间都通着,倒方便相互通气。
顾景新心里像烧着个火盆一样,根本坐不住。在客栈同两位皇子说了几句话,洗了把脸,吃完早饭就骑着新租的小青骡子走了。太子再三挽留他明天再走,他还是不肯。
我问太子怎么安排,太子说大家都先歇歇,中午再说。我也松了口气,去伺候三皇子喝了药躺下。我也偷空打了个盹儿。
早饭吃得完,上午没出门,午饭谁也没胃口,干脆没吃。兰鹤舒过来给三皇子把脉,说看看要不要再调整药方。慕斌在走廊里,不知道在跟太子玩什么。反正他不说话,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突然想起来慕斌身上这套衣服穿了有几天了,该换洗下,我便拿出另一身衣裳来,坐在窗户边上缝着袖口和裤脚。
第二只袖子还没缝完,慕斌就蹦跳进来摸茶壶。我怕他烫着,赶紧放下针线,倒了水来。慕斌跪在凳子上,低着头耐心吹着滚烫的热水。太子也没理我,径直坐到兰鹤舒那边,低声商量了些什么,然后就叫兰鹤舒写下来。
我拾起针来,继续缉着那只衣袖,心想难得消停一会。可是没消停多久,楚宜珏就招了招手,拿着他们刚写的那张纸,说:“来,阿英,去,明天白天把这些事都办了。”
我放下针线,过去接过来看,上面写着一串要采买的东西,烧黄二酒、干鲜果品、四色点心、下酒小菜、蜡烛……我问:“要这些干什么?”
楚宜珏回头对楚宜瑞说:“你看,阿英拦在客店里几天没出门,连日子都不知道了。”
楚宜瑞昨天夜里没歇好,今天一直恹恹的,不爱说话,但还是微笑着对我说:“阿英,明天是八月十五了!”
原来明天就是中秋节!。在临泽时候,看着越来越圆的月亮,想起来一回,后来一忙又忘了。
“虽然赶路要紧,但是毕竟是节日,多少得过一下。不差这天了!”太子伸了个懒腰,说:“再去湖边问问,租一条船。只要船,不用船夫。”
“什么船?”
兰鹤舒在旁边说:“约莫着恰好能放下五个人和你买的这些东西的船呀!”
“为什么?!租船干嘛?!”我觉着奇怪。刚从船上下来,怎么又要上船去?!
“泛舟!游湖!赏月!”太子白了我一眼,看来是被我扫了兴,起身回自己那边去了,到门口还没忘了把慕斌叫上。
我收好这张纸条,问兰鹤舒搭脉搭得怎么样,要不要再出去抓药。兰鹤舒摇了摇头,过来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低声说:“药听我的,你不用管。”
“好!”不用我管,求之不得!我坐下继续做针线。
兰鹤舒回头看了看躺在一半帐子里面的三皇子,探过来低声说:“我试试你的脉!”
我直到缝完了,咬断线头,收好针才把手腕伸给他。
他试完之后,跟我说昨天夜里没好好睡觉,脉稍微有些虚细,但是体内二气相冲的情况还没有变化。
“这也能从脉上看出来?”我这回倒觉得有点神了。
“能的。”他点点头,打了个呵欠,没好气地冲我低声说:“昨天晚上到底也没事儿不是?白白让自己熬了一夜!我说你就是大惊小怪了!”
“你真信没事啊?”我冷笑着起身去找出那根香,说:“这是昨天半夜有人从门缝里给送来的,兰郎中拿去看看这是什么名香?”
兰鹤舒拿过香,颠来倒去地看,闻一闻又掐一掐,最后从尾部截下一小段来,说他去夹间里点点试试。
我精力都在缝裤腿儿上,没理会他。直到两个裤腿子都缝完了,他才呼啦一下拉开门,大步迈到我面前,十分激动地问我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昨天半夜里,这支香就伸进咱们门缝里来了。当然,他们觉出来咱们屋里有准备,就没再动手!”我也没有多说。
“这……这……明明就是贼!你为何不早说?!这样的贼船竟然让他逍遥法外!不行,得去报官!”他越说越激动。连那边睡着的三皇子都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撩帐子。
“咱们这一路上不是隐藏身份么?没有损失,就先别声张了吧!”我怕三皇子也跟着问,便想快点搪塞过去。
“这怎么行?!若是不防备,今天咱们都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世上了!”
“兰公子啊,咱们几个都没出事,要不先算了吧!”我换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求他,说:“回头来后怕,咱们自己说几句解解气就是了,何必非弄到官府去呢?再说,这伙人估计也不是惯犯,平时就是跑船渡人,咱们这伙人露了富才让他们起了歹心!”
兰鹤舒不依不饶地说:“这叫什么道理?!难道富人就该被他们暗算么?!不行,这事情坚决不能姑息!我要跟大公子商量去!那香给我,这是物证!”
我无奈地把剩下的大半根香递给他,说:“那你去和大公子商量吧!按他说的办。”
兰鹤舒气呼呼地拿着香去隔壁了。我听见三皇子咳嗽,赶紧倒了水端过去。
三皇子喝过水,朝外探着头,问:“慕斌呢?”
“在那边和大公子玩去了。刚才把三公子吵醒了,要不要再歇会儿?”
“不了,起来坐坐。”三皇子说着,掀开被子,蹬上鞋。
我还是不想细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在屋里装模作样地收拾这,收拾那,心里盘算着找点什么说,省得三皇子醒过神来,要问刚才兰鹤舒在说什么事情。
“阿英!”
怕什么来什么,这就在背后唤我了。我心虚地回过头去问他什么吩咐。
“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只好走过去,等着他说。
“你怕大家惊慌,不愿意说,我知道。我不问!”
这句话让我十分意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打了个呵欠,说:“那会儿我醒着。”
我后背上一直从顶凉到底。
“别怕。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静悄悄把事情免了,挺好。我不问这个,我要跟你说点别的。来,你坐。”说着,他往旁边挪了挪。
我在床尾坐了点边沿,小心翼翼地等着他说什么。
“鹤舒……还有兰家,遭遇的事情,你知道么?”
“奴婢知道一些。”
“在过江这件事上,鹤舒一直有些急躁。你不要往心里去,不要嫌他怯懦。他被人暗算过,九死一生,所以分外容不下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不方便直接跟你说,我便多嘴提点一句。阿英是讲道理的姑娘,就多体谅他一下吧,别怪他。”
三皇子不提醒,我还真没想起来这段旧事。在茶楼里好好地跟人谈笑风生,一支飞刀突然扎进肋下,还被人栽上了“畏罪自杀”的罪名。若是我有这样的遭遇,也会分外憎恶那些暗中伤人的贼人。之前……我叹口气,他大概是因为恐惧太深才会极力否认,不愿意相信船上真的有贼,不愿意让人看出他的慌乱来。“三公子细心,奴婢不怪他。”
“就说阿英懂道理!”三皇子微笑着,说:“那边既然忙着,要不咱们偷闲,再接着前面念几页书?”
“好。”我起身去拿了《玄怪录》来。
我不怪他,不怪任何人。
其实,昨天夜里,拄着雁翎刀枯坐在箱子上,听着一屋子人熟睡的呼吸,我莫名地掉下几滴眼泪来。
世上顶好顶好的几个人都在我守着的这扇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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