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微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先生来了。”
他神色自然,态度客气,丹离再次确认过之后觉得他不可能认出自己。
这么一想,她便放松下来。
可是这样一来,她又有些为难了。
因为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又看到了秦惜微和秦羽,那么这两人与她之间必定有还未解开的因果。
她要怎么才能找出这个因果呢?
秦惜微为她泡了一壶茶,一手端着茶壶将那金色的茶汤灌入两个小杯子中,一杯推给了她,一杯轻轻托在了手中。
“我已经吩咐下去,近日可能会有一些弟子来找先生抄写家书。”
他看了眼丹离,又解释着:“他们大部分都是在边城长大的,饱受战火之苦,读过的书不多。后来边城许多人都迁往了内地,他们不愿意走,便留了下来。”
秦惜微缓缓说着,见丹离喝完一杯,便又为她倒了一杯。
丹离觉得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走?”
秦惜微看了看窗外,“这说起来,话便长了。先生可愿意听?”他转过眼来,眸光似水。
丹离自然点头。
正是要入深秋的时节,外面的天渐渐阴沉下来,想来该有一场冷雨。
秦惜微感受到来自大地的湿润气息,声音也如将要浸在雨中一般。
这座边城原本就是边市,草原部落会定期进城进行贸易。不过因为语言不通,文化不同,加上边市之中个别商人欺行霸市,边市贸易便渐渐不太公平起来。
草原民族原本最是爽直,吃了几次亏之后自然心怀不满。他们找到边城知府交涉,可边城的官也是中原的官,开始还跟摆出和善的模样,实际却为那些不法商人遮掩,到后来干脆连个好脸也不肯给了。
于是草原部落有一整年没有再来边市。
边城知府不当回事儿,只觉得来与不来都没什么。没想到那年一入冬后,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在准备年货呢,城外却突然烟尘漫漫,竟是铁骑叩关,无情肆虐,见人就杀,见物就抢。
官府没有想到这种突发的情况,而驻城守军又有大半正好不在城中,这一下便让老百姓们遭了殃。
原本那位知府便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侵略中被砍掉了脑袋,还被一个骑兵将那头的长发栓在马尾上拖行出了城。
于是再没有什么边境贸易,只有战火不断。
中原政权积弱,草原各部落摸清了形势,便联合起来,花了一年的时间准备,虽没打算扩张领土,但将这个物资丰富的边城作为自己的储备库,时不时来劫掠一番还是很好的。
商人最是敏锐。这样一来,很多人家便举家迁居了。可是被连番战火刺激了心中热血的汉子们很多都选择了留下来,与驻城守军一起抵抗草原骑兵。
“这个城市里几乎全民皆兵。因为商人内迁,这里物资也不如往日繁多,不过草原部落想是劫掠惯了,隔一段时间还是会踏马重来。”
秦惜微喝了口茶,“我与秦羽来的那天,正是战时。战争结束后,便在城中设了秦馆,秦羽主授武之道,我则设法维系秦馆生存,招收弟子,有时也指点他们一二。”
丹离想到昨日进门的时候看见的那些弟子,“我见他们其中有些人似乎有些军人气质。”
秦惜微点头,“因为秦羽本事大,多年来在边城有些名气,所以此处驻军刘将军会隔一段时间选取一些资质不错的兵士来此习武。这些人在战场上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算是刘将军帐下精兵。”
丹离点头,其实有些难以想象秦惜微和秦羽离开太清宗之后,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雨终于是下下来了。
秦惜微一手捏着茶杯,怔怔然看着窗外,许久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武平在门外轻声道:“馆主,单先生,王青前来求书信一封。”
“唔。”秦惜微回过神来,“请她进来吧,先生便在此处。”
丹离知道,这是活儿来了。
那王青是个虬须大汉,脸皮偏黑,嘴唇干得有些起皮。
他一进门就先向秦惜微和丹离行了礼,然后有些窘迫地道:“先生,俺,俺想给我媳妇儿写封信去,她入冬的时候就该给俺生个胖娃儿了,我想给她写封信,再寄点东西去……”
丹离好奇地问他:“如今已是深秋,既然是入冬便要生育,你为何不回家一趟?”她虽情感淡薄,但天伦之乐还是懂的。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大事情才对。
那汉子竟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秦惜微道:“入冬之后,草原骑兵便有可能来扰城,王青想上战场,今年怕是回不去了。”
丹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太恰当的问题,于是也不再多问,指王青说什么,她便写什么,一封家书写了两张纸,王青拿到之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里,千谢万谢地走了。
秦惜微起身,从门后拿出两把油纸伞,一把递给丹离,一把拿在自己手中,微微偏着头道:“先生,出去走走吧。”
丹离走过来,一手接过雨伞,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出门槛。
前院的弟子们已经人人手上拿着长枪练起来。
秦羽背着手站在雨中,缓缓走在弟子之间,一个一个指导着,指导完后又在队前呼喝着口令,弟子们便整齐划一地耍起了长枪。
微雨蒙蒙。雨丝经过秦羽的肩头时仿佛偏斜了角度,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停留在他的衣衫上。
秦惜微撑起伞,带着丹离在廊下走过的时候,与看过来的秦羽对了下眼神,略点了点头,两人便朝门外走去。
出了秦馆,秦惜微道:“王青的父母被草原铁骑踏在马下,此仇不报,此心难安。”
丹离转头问他:“若有战争,你会去战场吗?”
秦惜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看街上稀落的人影,缓缓问道:“先生以为,是去好呢?还是不去的好?”
这样的秦惜微,与在太清宗相比,实在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