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看这个窦清芳不错。”
“窦清芳?”女帝假寐之中终于腾出一点儿精神来翻看卷宗,翻看了几眼,提了些神坐端正细细看起来。
湘君知道女帝是起了意,也不多扰,只是给女帝添上茶。
女帝端上茶盏闻了闻,又放下:“吃着药,不吃茶。”
“吃药?什么药?”湘君问。
女帝道:“是邓卫最近替朕炼的药,他在司天台随着几位仙师学炼药,每日里给朕炼几枚。”
湘君自知不会有什么仙人,女帝这不过是让人蒙了眼睛,可她却不能直谏,忠言固然好,可逆耳的话只会惹祸,遂笑得有些好奇:“仙师?咱们宫里还有仙人?”
女帝松开卷宗,笑道:“前些日子去慈恩寺寻访的,佛道一家嘛,这佛家炼丹也有些意趣,朕吃了几粒,身子骨比往日更康健了。”想了一想,拿着笔杆子轻轻敲了敲湘君额头:“你和七郎身子骨都不好,待会儿你带几枚回去吃。”
湘君...这炼丹的事儿她当然知道,但凡这明君帝王老了,都爱搞这一套,即便前车之鉴已经千千万万,可任谁也劝不住。
那些丹药里的丹砂,哪里就能吃了?看着是身子骨好了,实则掏空体子!
她亦不多劝惹这老煞星不快,笑着点头道“好”。
女帝将窦清芳卷宗看了一遍儿,已是下午时分,逢着阳平公主又进宫来,女帝便唤阳平公主身旁坐着。
“看看这窦清芳如何?你确实也要个人照顾。”女帝慈爱地询问阳平。
阳平一听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也不看就拉下脸来,一推卷宗:“这又是谁给阿娘出的主意?恨不能将阳平嫁出去,好来左右朝政。”
她直指湘君要做佞臣,湘君拳头一攥,她这样得女帝倚重,确实也算佞臣,可听她这样说就是心头不爽。
女帝先看不下去了,笑呵呵安抚阳平:“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再挑一个,不必闹脾气。”
湘君冷抽抽一笑,阳平倒敢跟她闹这个脾气,可知阳平现在最不能闹得就是她!当下道:“公主也确实该找个人,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公主这成日行走在宫中,已经传出些流言蜚语,岂不是让人笑话?”
话里有些深层意味,阳平何曾听不懂?周湘君是威胁她,她最好听话,否则和邓卫的事儿就得被抖搂出来。
“你?!”阳平被气得一笑:“哪个行走在后宫里的没些风言风语传出,身正不怕影子斜。”
湘君淡淡道:“公主急什么,咱们都身正,怕什么影子斜?只是七嫂这是劝劝你罢了。”说罢又朝女帝笑道:“阳平若是看不上,咱们另择也罢。”
阳平不做回答,手指捋着手中的帕子,偶尔斜眼望一眼邓卫。
女帝道:“这事咱们再商议商议。”
既然没有一口回绝,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女帝能不知道阳平和邓卫的事儿?估摸着也不想让阳平再这样胡闹下去了。
临到日向西斜,湘君和阳平一同告退,二人一路步行下了台阶,耳边只有两人靴子踩地的脚步声,往日的那股亲密消散一空。
“你想把我嫁出去?”阳平冷抽抽一笑。
湘君笑道:“我是想让你看开些,七爷也罢,我也罢,于你而言,都欠了你,可往事不可追,你总要好好过后半生,七爷他素来疼爱你,千挑万选出了窦清芳这么个人,是断断不可能来害你的。”
她是一句句实话,当年阳平嫁给孟四郎,他们知道□□而没有阻拦,一来是拦不了,二来是周弘许是怕周家真的垮了,她嫁在孟家也有个庇佑,这是女帝的心思也是周弘的心思,都心照不宣。
可若是说出来,未免显得太过圣人慈悲,这不说出来,就是阳平的痛。
阳平骂道:“你会说,你伶牙俐齿,红的也让你说成白的,我一个周家人嫁给孟家,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说到底权势诱人,只要和这权势沾边,我的七哥说把我送出去就送出去!”冷冷清清一哼:“窦清芳算什么?”
湘君低了低头,轻轻一叹气,嫁阳平出去的确也为了权势,她不好反驳,只能悠悠看着脚下:“阳平啊阳平,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出三日,陛下定然召见窦清芳。”
“胡扯!你敢肯定?”阳平有些激动。
湘君道:“你从不沾政事,这些日子已经是勉力为之,陛下再老,这一块儿还是清明的,单说选丞相亦不是你我能随意左右的。”
阳平大怒一挥芙蓉袖,大步而去。
湘君立在广阔的宫中,看着那少女怒气腾腾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
下午湘君乘马回清河王府,进了府就听惜月说周弘带着宁娘在后院里骑马打球,湘君笑了一声,这宁娘才多大点儿,周弘还真是消停不下来。
进屋子抱了敏娘去后院,后院马场里,周弘窄袖骑装,抱了宁娘坐在马脖子上,俯身击球。
宁娘生就个闹腾的性子,拍着手咯咯笑着,又讨好地嗲嗲叫“爹爹”。
周弘打了颗球,望见湘君抱着团红锦包子来,将手里的球杆儿扔给男仆,跳下马来,抱着宁娘走出马场。
“你不是打马球挺厉害的么?过些时日咱们去看马球赛。”周弘说。
她打马球厉害他怎么知道,她仰了仰头:“你知道我会打马球?”
周弘长长的眉轻轻挑了挑,似乎是回忆:“看过,身形不错,只是可惜摔下了马。”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马蹄下下抱头保护自己的模样,惊艳到折损只是一刹那的事。
湘君扯了扯嘴角,合着自己被人害得摔下马他都知道,也不知道这人那时候是什么心态......
周弘不再说此事,接着笑道:“今日去宫中如何?”
湘君思绪被唤回,嘟了嘟嘴:“能有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阳平是赌了气,不同意窦清芳。”
周弘沉默了一下,宁娘又闹着要骑马,周弘抱着宁娘坐在马背上,终于转头看了眼湘君,有几分恼然:“随她去。”
他嘴上这样说着,到底都是要管的......
湘君则不再说阳平的事情,转而说道:“最近陛下迷上炼丹,像是邓卫折腾出来的。”
周弘压下方才的恼然,听过湘君的话也并未多大神色变化,扶着宁娘的小背,淡淡“嗯”了一声。
他竟然不追问?按理来说,这样大的事,他该要询问的...侵蚀总是不疾不徐,尤其是这样隐忍惯了的人,比谁都能沉着住气。
湘君心中一动,又添了句:“还给咱们带了几枚来。”
周弘开口了:“你不爱喝鸡汤,难不成是鸡汤没有丹药好吃?”
湘君......周弘真是毒舌得紧,不吃就不吃,他非得拐着弯儿戳她一顿,她眼皮耷了耷:“听说吃了能返老还童,枯木回春呢!”
周弘斜着眼儿将湘君打量一眼,湘君有些背皮发麻,又忙干笑着添了句:“咱们用不着回春。”
周弘哈哈笑起来,惹得宁娘也跟着咯咯笑起来,湘君怀里的那个则被几个人吵得哇哇哭起来,让她哄了好些时候。
三日后女帝召见窦清芳且十分满意,唯有阳平公主脸色不愉。
七日后,阳平自上书,求赐以为驸马,那位驸马正是赵毅。
湘君跪坐在案几前书写,初听得这消息,讶异得差点儿跌落了手里的狼毫,缓了一缓情绪抬首去看坐在榻上女帝的深情。
女帝也微微诧异,仅仅一瞬,复而笑了起来,招手唤来阳平,轻轻抚摸阳平的乌发:“等大娘派人去查查,合适就让他做驸马。”
湘君兀自一叹息,难怪阳平想扶赵大人做丞相,想必心中也早有了安排,果真是...和她七哥像极了。
阳平呆了一会儿就告退,女帝在榻上斜倚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扣着大花枕:“英英,赵毅这人如何?朕瞧着窦清芳极好。”
比起赵毅这种平庸的人,窦清芳虽然出身低贱了些,可才德兼备,自然是更胜一筹。
湘君琢磨了几许,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窦清芳和阳平,可阳平这样执拗,只怕是选了窦清芳又得出一个悲剧。
“依着公主便好,她性子硬,挑着可意儿的才是最好的。”湘君道。
女帝睁了睁眼,偏首瞧了瞧立在榻头的邓卫,眼中几分迷蒙,缓缓又出现几分清明,轻轻闭上眼朝枕上躺去:“就派人去瞧瞧这个赵毅,若无大过,就配给阳平好了。”
湘君应下,起身朝帐外去,吩咐了几位女官去置办此事,又令人去找李太傅来,想让李太傅去考察考察赵毅的性子。
女帝在阁内听见湘君尽心尽力操办此事,一阵阵轻轻点头,唤了邓卫扶自己出去看蓬莱殿外的苍松。
湘君吩咐好事情进阁内却没再见到女帝,像一旁的侍婢打听才知道女帝从另一侧出去了,于是顺着那道儿走了一段,除了门,听见一阵嬉笑声,便不由得倚在栏杆上朝下看。
一群衣着鲜亮的婢女和女帝、邓卫二人正在玩瞎猫捉老鼠,女帝如同一个青春年少的少女在园中奔跑。
湘君对这“装嫩”是说不清的恶寒,嘴里啧啧两声儿,赞叹道:“陛下这精神头真是好。”
身后侍婢道:“前些日子总是倦怠,多亏了邓令官送来丹药,陛下这才好起来。”
湘君嘴角轻轻抽了一抽,丹药,回春?这世上有的是回光返照,哪有突然返老还童?纵然天下之主还是怕老病......女帝是真的快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