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凌将一切事情做好,又道:“不过我这法子需要轮回几世,要靠着天地灵气修一个人身才能行。”说着他看向梅灵,“你们要不再去一趟女娲族,捏个路子封回来?”
“女娲族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塑人了。”梅灵失笑道。
广然看向梅灵。
广然是去女娲族求过的,女娲族已经荒废的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不禁想到了明云的话,梅灵到底在那双捏碎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那就只能入轮回了啊。”酒凌再次叮嘱道。
“嗯,入了入了,说不得还要跟那温罗一同回来,如此这般想也是好的,至少那温罗回来之后,肯定还会为难明云一阵子,倒是可以为我家先生避避风头。”梅灵道。
“可这时辰……”酒凌犹豫的看了一眼广然。
广然沉默半晌道,“有一个时辰,路先生还在的时候,曾给朝夕选了个投胎的时辰,只不过当时是个富贵平顺的命格,眼下出了些乱子,会生在什么人家,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就不一定了。路先生曾经不想朝夕吃苦,要我撤下这命格,但当时……”
但这事情还没来得及做,路子封便飞灰湮灭,广然一气之下也就忘了这回事。
广然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他要说的意思,梅灵和酒凌都明白。
“就那个吧。”梅灵笑道,“左右有我守着先生,定不会让他吃苦的。”
“只是那命格还要很久之后的事情,这中间你要做什么?”广然问道,“我虽不愿再去做判官,但是为了路先生,我回去也是可以的。”
“你都不愿意,就不要为难自己了。”梅灵从床上下来,将酒凌做好的术法收藏妥当,才道,“先生当时的打算,是要我白日飞升。如今便反过来,我先以此地福泽将养着先生,我虽不求先生白日飞升,但至少生下来无病无灾,身强体壮吧。”
“就路子封那样子……”酒凌想说,就路子封那又单又薄的样子,实在算不得是身强体壮。但碍于梅灵和广然在,他还是没敢说后半句。
“那这等待的上万年,你要怎么过?”广然问。
“就这般过了,一想到可以守着先生,日子总是很快的。”梅灵道。
广然本是还想说,要带着梅灵去修妖道,可见梅灵这般说,他也不便再开口。毕竟梅灵刚刚都说了“你都不愿意,就不要为难自己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刚刚这句话,梅灵说的无心,却又像是一语双关,点播了他。
“那我时常过来看你。”广然沉默半晌道。
“好。”梅灵道。
三年后春,梅灵一觉醒来,本是要去后山劈柴重新修葺一下茅草屋,回来的时候,却见收藏路子封精魂的小盒不见了。
梅灵瞬时心下一空,脚下虚浮,他千里传书,叫了广然,一个人先去了九幽。如今的九幽已经不是他随意出入的九幽,就连饿鬼村也有盘查身份的鬼差,广然到的晚,见梅灵被拦在饿鬼村,他上前将梅灵带了回来。
梅灵见广然来,失声笑道:“看来冥王还是执意要留你这个判官,不然怎的你一来,他们就都散了。”
广然特意叮嘱了此事不用回禀冥王,拉起梅灵道:“我也不愿如此,不过也好在他念及旧情,你我才能这样顺利进来。”
梅灵点了点头:“我并未在此处感觉到先生气泽,先生他……”
广然也很紧张,我且先去幽冥库走一遭,你在此等我。
幽冥库外,明云就在那等着广然。
广然见状便已经明白了大概,冷声道:“是你带走了路先生的精魂。”
“你们那日在枉死城时,我变察觉到了,我犹豫很久,是就此放你们过去,还是永诀你们所想。”明云放下手中的卷宗,看着广然。
他依旧覆辙白绫,可广然总觉得,即便是明云瞎了,目光却已然锐利。
“我想了许久,却只想看到你放下包袱。”明云道。
“若以你与路朝夕之力,修补路子封精魂至少要一万年,那魂魄我昨日已经替你补好,投胎的日子也在刚刚定下了。”明云看向广然,“我希望你也放下,回来吧。”
广然是冷着脸回来的。
梅灵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心慌,但仍是强作镇定的问如何了。
广然抬头见是梅灵,便将明云为路子封补魂魄的事情说了,他隐去了明云要他回来的事情,只道路子封眼下已经去投胎,若是有缘,这一世路子封就能记起他。
梅灵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先生记不记得我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先生没事便好。”
广然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想到一些事情,于是道:“不过若是路先生不记得你,那也算不得是路先生。”
“你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梅灵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突发感想,你与路先生朝夕相对这么久,若是路先生失了你这段记忆,怎样都是不完整的。”广然道,“不过眼下说这个也为时过早,路先生的命格我记下来了。你先去,我要先回洞里换身衣服,再去找路先生。”
“广然。”梅灵喊住要离开的广然道,“你可是怕先生怪你?”
广然的步子顿住,没有说话。
“你明明知道,先生是不会怪你的。”梅灵笑道。
许久,广然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路子封出生在一户贫困的农家,他是家中三子,后来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便将体弱多病的他遗弃在了山上。
后来山下大旱,本就十分贫穷的农户没有熬过这次旱灾,父母兄弟相继饿死,反倒是被遗弃在山上的路子封,被山中野狼养大。
如此,长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山上起了一把无名火,烧的山头寸草不生,路子封没有办法,被逼下山,但因许久没有说人语,一直被作为哑巴抚养。
许久没有见过山下人的路子封,在小镇被一块肉骗上了牙人的货车,一路卖去了城里,便在城内一家大户人家做了长工,一作就是十年。
此事,他已经二十二岁。
梅灵找到路子封的时候,便是这个年纪。
二十二岁的路子封,看上去比记忆里更老一些,他满手都是厚茧,看的梅灵很是心疼。
路子封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好看的人明明是在笑,却又落下泪来,他伸手想要去给他擦眼泪,但又觉得自己的手糙,想要收回手,便被梅灵一把抓住。
梅灵带他离开了那户人家,在人间一隅租了一间小院子,他教路子封念书识字。路子封二十六岁时,喊了他一声“朝夕”,梅灵喜极而泣。
后来广然来过,路子封也许是闻到了广然身上的狼味,很是亲近广然,这让梅灵很吃醋,连夜将广然赶出了屋子。
路子封夜里偷偷抱了一床辈子丢在门外,广然捂着被子哭了起来。路子封听见呜咽声,又开门来看,见广然缩在被子里不出来,他便坐在石阶旁,拍着广然的肩膀给广然顺气。
第二天一早,梅灵见到黑着眼圈着了风寒的路子封,气得他将广然冷嘲热讽了一顿。
路子封看着争吵的两个人,突然觉得带他回来的这个好看的男人,口才真不是一般的好,暗暗下定决心,要多多读书,才能配得上这样美好的人。
路子封风寒好后,便更沉默了起来。
这让梅灵很是忧郁不解,将一切的原因都甩在了广然头上。广然见路子封喜爱看书,便将他收藏的一些典籍一一搬来,偶尔还会与路子封讲上几本。
路子封三十五岁时,跟梅灵说他想参加科考。
乡试很顺利,梅灵见他因为考试磨得手上起茧,便说这书不读也罢,抬头就看见院门口,带着一群狼族来给路子封庆祝的广然。
他们把酒言欢,梅灵在一旁淡笑喝茶。
夜里,路子封将来为他庆祝的狼族一一安顿好,又给梅灵取了一件防风的披风,坐在梅灵身边与他一起赏月。
“你不喜欢我读书?”路子封问。
“你喜欢就好。”梅灵道。
“可我只想要让你开心。”路子封微微蹙眉。
梅灵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在,我就很开心。”
“我也想和你吵架。”路子封回忆起那一年他生病时的,梅灵妙语连珠的样子。
梅灵闻言笑了起来:“喏,这便有些难办了。我从未与你吵过架呢。”
路子封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乡试之后,路子封在当地做了一名私塾先生,路子封虽然年纪大,但有功名在身,愿意嫁给他的人也是有的。路子封一一回绝了,回屋就看到梅灵捧着话本看着他笑。
“不要再笑话我了。”路子封道。
“我哪里是在笑话先生,只是觉得这日子过得有趣,开心罢了。”梅灵笑道。
“还说不是笑话我,明明是你教会我读书写字,可如今,你却在叫我先生。”路子封皱眉道。
梅灵合了话本,笑道:“那私塾先生不叫先生叫什么?”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路子封四十五岁那年,去当地寺庙祈求来年平顺,回来的路上被前去上香的贵族马车撞倒,当时人多,并未有人注意到摔倒的路子封,待到人潮退去,发现路子封的时候,路子封已然死去。
寺院的主持接待了前来认领路子封的梅灵。
梅灵看上去既不难过也不愤怒,只是静静地听完大师朗诵经文,也没有带走路子封的尸体便离开了。
自此,再也没有人在城中见过梅灵。
梅灵又回到了乱葬岗上。
广然后来再去,自然也就扑了个空。
广然也寻到乱葬岗,推门就见梅灵在屋内下棋:“你就不难过?”
“人间一世本就短暂,又不是永别,我有什么难过的。”梅灵问广然下不下棋。
广然顺手接过棋盒,问道:“也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如今这样倒也真算不上是什么了。”
春夏交替的时候,白帝城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伤者大量被遗弃的在乱葬岗,广然来看他的时候,说是要在茅草屋三尺之内设下障眼法,梅灵笑了笑便拒绝了。
“先生若是想起了前尘过往,前来寻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怎么办。”
广然没说话,后来放了一群狼来山上巡视。山下便有百姓说乱葬岗上有狼吃人腐尸,来的人也就稍微少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乱葬岗也不复以往清静。
那一年冬天,山上的腊梅开的尤其好。酒凌恰巧路过此处,见了这一山头的梅花,便问起了梅灵遇到了什么喜事。
梅灵笑了笑道:“死的人多了,这地也就肥了。”
酒凌不信,问道:“这难道不是你花枝招展的吸引你家先生?”
梅灵听他说话轻佻,也不恼,只道:“我自先生故去,并未再管过门前那株梅花,以往四季常开,也不过是想开与先生看,如今先生不在,它是什么样子,与我何干。”
“可那终归是你的元……”酒凌还没说完,他看向了梅灵的衣袖。
梅灵虽然还是穿着那粉色的衣衫,但袖间的梅花纹路却是淡了。
酒凌生来便是夜叉,也不懂万物生灵之间是怎么转换的,他见梅灵不提,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稍稍藏了这个疑问,又岔开了别的话题。
“你先前不是去山下住过一段时日,是不是找到你家先生了?”酒凌问。
“是又如何?”梅灵见酒凌闲的没事,就从后院找了一把铁锹给他,让他将乱葬岗那些杂乱的尸骨都埋了。
酒凌随意开了两个草席子,那人也不知死了多久,身上已经开始渐渐腐烂,他大致数了一数,这山头上盖着的草席子少说也有二十个,这体力活不小的。
“挖深一些,一个坑里可以多埋几个。”梅灵很有经验的指挥道。
“你既然见到了你家先生,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酒凌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