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虎看上去要比苏赫几年前见到他时富态了不少,不只如此,谢飞虎所说的话在苏赫看来也长进了许多。
他的一番话,顿时就调动起了在场堡主们的热情。
“跟他们拼了!”
“把他们赶出豫州!”
……
诸如此类的呼声很快就在帷帐之地震耳欲聋。
“好,既然诸位都不想引颈待戮,那我们一全坞、檀山坞和金门坞愿意合盟,带诸位共同讨伐倒行逆施的洛阳城匪人。
我这里有一份攻城方略,请各位堡主过目,看看是否妥当?”
谢飞虎说罢,一挥手,立即有人为每位参会的堡主奉上一个卷轴。
苏赫凑上前去一瞧,卷轴里绘着一幅洛阳城的舆图,图上分别标注了洛水帮和关西马帮在洛阳城的势力分布,以及一套进攻洛阳城的部署。
苏赫认真看了一遍,顿觉这套战术肯定是出自军旅之人的手,从兵员配置到战术推演都没有什么大的遗漏。
卷轴最后明显是另外一人的笔迹,上面将参加此次坞堡会盟的三十几家坞堡分成三队,由一全坞、檀山钨和金门坞各领一支,分别负责从三个方向合围洛阳城。
拿到谢飞虎的攻城方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联盟核心之一的金门坞堡主秦天宝。
前面的部署,谢飞虎之前与两人通过气,他们并无意见。
令秦天宝愤怒的是最后的兵力分配。
谢飞虎将兵多将广的坞堡全都纳入他那一队,而那些没什么实力的坞堡都分给了他和唐举。
出身行伍的秦天宝,当即翻脸。
“谢堡主,你这人马分配的也太不合理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当我和唐堡主是傻子吗?”
“秦堡主,人马分配都是小事,今天咱们主要讨论攻城方略,其他事稍后再议。”
“放屁!人马分配是小事,那你怎么给自己分的都是兵多将广的坞堡,给我和老唐分的都是没兵没钱的小堡?
不用稍后再议,就在这儿说,你是怎么分的,安的是什么心?不说清楚,老子第一个就跟你没完!”
会盟刚刚开始,三大坞堡就内乱起来,这让苏赫露出一抹冷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谢飞虎原本的兵马分配还是很公平的,只是昨夜听了秦天宝和唐举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搞动作,让谢飞虎不再忍耐。
他找来人,一气之下,将三十几家坞堡中实力最强的十几家划在自己麾下,而那些没什么实力的小坞堡通通分给了他们。
当然,谢飞虎这么一干,立即就点燃了导火索,此时他见秦天宝如此喝问,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做的太过了,硬扛下去,既伤颜面又伤和气。
谢飞虎是三家中最想促成这次会盟的人,所以他连连向檀山坞的堡主唐举使眼色,希望他能站出来打个圆场,好让会盟继续进行下去。
可惜唐举死死抱着卷轴,一副认真钻研的神态,压根儿就没搭理谢飞虎的意思。
“秦堡主息怒,兵力分配是按照大家所处位置的远近来的,你要是觉得不妥,我们下来再调整……”
“放屁!五羊坞就在老子金门坞东面二十里,离你一全坞少说也有七八十里,还有这个新冒出来的河口镇坞堡,还在老子的西面,怎么就离你近了,你打眼睛都长在屁股上了吗?”
“秦堡主,不可粗鲁,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既然谢堡主都说会重新调整了,那肯定不会食言,还是不要再意气用事伤了和气。”
眼看两人就要当众闹翻,这时檀山坞的唐举终于站出来,做了和事佬。
别说他一出面还真好使,秦天宝嘀咕了几句,坐下就不再吭声。
谢飞虎长舒口气,向唐举点头致谢,正要继续把岔开的话题再回到主题时,帷帐中忽然又站起了一人。
“三位堡主,在下有一事不明,这份攻城方略中,为何只有洛水帮和关西马帮是我们会盟攻击的目标?
据在下所知,洛阳城里还有一大帮派为祸一方,为何我们攻城方略中却只字不提,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说话的是个青巾裹头的汉子,他一站出来,其他堡主们也马上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洛阳城内被三大势力占据,而一全坞制定的攻城方略中,只提到了洛水帮和关西马帮,而对盐帮却一点没提,这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盐帮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位兄弟就不要担心了。”
“谢堡主,该不会是你们和盐帮做了什么暗地里的交易,把大家都蒙在鼓里了吧?”
“对啊,让我们在前面卖命,你们却和歹人蛇鼠一窝,是不是把我们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谢飞虎含糊其辞的话一出,立即点燃了帷帐里的情绪,接连四五个堡主站出来指责他的言论,更有甚者撺掇其他不明真相的坞堡联合起来,一起讨伐谢飞虎。
“都住嘴!”
谢飞虎终于忍耐不了,他大喝一声点指几个带头闹事的堡主。
“我听说三大势力派人截杀参加会盟的坞堡,还有不少人假借他们的身份混了进来,意图破坏此次会盟,看来你们就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来人呐,给我把他们拿下!”
一全坞的堡丁得令,立即向闹得最凶的几个堡主冲了上去。
谢飞虎猜的没错,挑头闹事的这些坞堡堡主确实是洛水帮和关西马帮混进来的细作。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混进来的细作远远不止帷帐里的这些。
就在下城会盟场地打成一团的同时,隐藏在一全坞里的其他细作也开始在城中杀人放火。
一时间,一全坞乱作一团,再没人理会什么坞堡会盟了,大家争先恐后的逃出一全坞,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
初始,谢飞虎只当是小股匪徒闹事,没太在意,一个人坐在主席位上,端着一只茶盏,老神在在的打量着下面的闹剧。
可盏茶之后,堡营一旁的水港里火光冲天,这才吓得他一把扔掉茶盏,连忙命人赶去渡口灭火。
一全坞的渡口水深而宽阔,港中不仅停靠着大量商船,还有谢飞虎引以为傲的水军舰船。
一全坞能在三堡联盟中稳处首位,靠的就是上百条大小舰船组成的水军。
所以渡口出事,谢飞虎立即像烧着了屁股一般奔了出去。
事实完全超出了谢飞虎的想象,等他赶到后,水港里已是修罗地狱,出港口被几艘沉船堵死,港口内大小船只无一例外,一片火海。
针对一全坞的破坏,并不是洛阳城势力的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谋划已久的行动。
洛水帮早在半月前就派人假作商旅混进一全坞的水港,等的就是在会盟之日一举发动,这样做既破坏了坞堡会盟,又打击了坞堡的力量。
显然在坞堡算计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惦记着坞堡,而这些势力明显要比坞堡们更有谋划。
出港口被堵死,一全坞损失惨重,好在当年宗信当年被一全坞坑的太狠,所以他明智的把船留在了城外,这才逃过一劫。
城内乱起时,众坞堡都没有继续会盟下去的兴趣,纷纷随着民潮一起逃到城外。
谁知迎头就遇上了三大势力射来的箭矢,顿时就有上百人中箭倒地。
城门外是一大片空地,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苏赫等人伏在地上,将十几具尸体拉到身前,躲避乱飞的流矢。
“上箭!”
在空旷区域被压制是战争中极为恶劣的一种情形。
虽然对面的弓箭手明显没有军队兵卒那样有秩序,箭矢乱飞毫无准度,但长久下去,说不定就会被流箭所伤。
情急之下,苏赫习惯性的下了命令,却不见有任何回应。
“弩呢?”
“苏先生,咱们的弩太大,不便带入一全坞,就令大家把弩留在了船上。”
战虎见苏赫发火,连忙如实交代。
别说是弩,就是弓在普通民众中的保有量也是稀少,更别说明目张胆的戴在人前,所以战虎等人把弩藏在船上。
苏赫眉头一皱,他也没料到这一全坞居然已经早被洛阳城势力渗透,一时间陷入如此被动。
“用人盾,往水边撤!”
所谓人盾,就是把阵亡尸体当作盾牌挡箭,这是战场上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战术,缺点显而易见。
但苏赫不能在开旷地当箭靶,只能趁着幸存者多的时候冲出去,否则拖到最后,想跑也跑不了了。
苏赫一声令下,战虎三人马上爬到最前方,一人抓紧一具尸体,正要提起,前方忽的传来一阵喊杀声,迎头而来的箭矢顿时少了许多。
众人抬头望去,发现一队穿着整齐的军士已经冲入对面的箭阵之中,一顿连劈带砍,就把弓箭手们冲散。
乘机脱困后的苏赫一把拉起身后宗信,大喊着让众人登船。
河口镇坞堡的船只停靠在距离一全坞两三里外的一处隐秘野滩。
不过显然与宗信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同时停靠在野滩里的大小船还有十几艘之多,把野滩挤得满满当当。
苏赫等人到达时,野滩已经被上百名穿着整齐的军卒占领,一众坞堡主被军卒们拦在野滩外,不得靠近滩中船只。
野滩外不仅聚集了来参加坞堡会盟的人,还有不少受到惊吓从一全坞逃出来的百姓。
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双方就发生了冲突,坞堡人和百姓虽然人多势众,但依旧被上百名披甲军卒镇压。
“先生,这些人似乎是军队!”
“嗯,不能再等了!锥阵,不要恋战,快速登船!”
对方穿戴整齐,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一全坞这样的坞堡能拥有的力量。
苏赫此时没兴趣研究这支军队的来历,一全坞的局势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预判。
谢飞虎在家门口被人家打得如此狼狈,如果洛阳城的势力真是意图谋城,那此时多留在一全坞半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战虎三人得令,迅速挤开身前百姓,成锥尖一样列阵。
战虎在前,赫图图与巴克分列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其他人处在中间,苏赫在后面断后。
意识到苏赫等人是要冲击对方的军阵,赫连嫣然顿时来了兴趣。
“苏先生,怎么打,需要我如何配合?”
“不用,巴图尔,你把公主护好了,小心流矢!”
战阵之前,苏赫没时间顾忌赫连嫣然,他轻喝一声,战虎三人猛的向前一窜,直接将对面的三只长戟扛开。
皮甲军卒们起初还没有注意到这支突然发难的人,等周边军卒发现不对,苏赫等人已经突破了他们的枪阵,掳了两名军卒迅速冲向了野滩。
情急之下,指挥战阵的队主也顾不得再叫他人来围,直接带着几个亲兵来堵苏赫等人去路。
谁知这苏赫等人的战力完全超出队主的判断,以至于他们前来围堵的作用就是给对方换了一批军职更高的俘虏。
苏赫带人杀到野滩边,一眼扫去,顿时内心暗道不好。
原来,皮甲兵卒们早已把野滩边的渡船收了起来,此时如果想要登船,唯有泅渡一条路可行!
岸边没有渡船,丝毫没有阻止冲锋在前的战虎三人。
他们拉着宗信等人直接跳入水中,苏赫在最后,把短刀架在被俘队主的脖上,与追来的皮甲军卒们对峙,等待战虎等人安全登船。
“动手啊,别让北伧跑了!”
落在苏赫手里的队主也是位视死如归的主儿,他见手下投鼠忌器,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就朝老子身上射,一个也别放过!”
皮甲军卒们明显没有他们队主的这番胆气,十几个撑着弓的弓箭手,手臂微颤,久久不敢松手。
“把弓放下!”
就在这时,人群外来了几匹快马,为首的一名青年青袍幅巾,长得白净俊秀。
骏马急停在对峙双方中间,人越过马首飘然而下,煞是威风。
皮甲军卒们见到来人纷纷放下手中刀剑,苏赫手中的被俘队主更是涨红了脸,把头低垂。
“这位好汉,咱们有话好说,不要伤了我的人!”
“如此再好不过,在下只是想回自己的船上而已,何必这么麻烦,不知这位兄台是谁,可否明示?”
“在下沈劲,是他们的家主,是我没有管教好部曲,请好汉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