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不过为了碎银几两,糊口度日。每天想吃就吃,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郭金堂半死不活被丢进牢里自生自灭,郭府不能再住下去。
水盈一行搬去客栈,省得和官府在查封一事上起冲突。只要别动钱,她并不想为难任何人。
谈钱便是另一种说法。
万家商行能调动的资金虽不少,但不足以买下所有店铺。那么大块肉,他们也不可能独吞。
万老爷选买两三家重要的店铺,其余全部走拍卖流程。
官府和商家皆可喊价。
那边有阿黑和阿白盯着,只等完事数钱。
这边水盈关注玉娉婷三个儿子的去向,家逢巨变,他们身无分文被赶出来。
管家最后为三人安排一个茅草屋住所,至少能遮风挡雨。
大公子一脸嫌弃:“这哪是人能住的地方。我不管,我要去住客栈。”
家产没收,家仆遣散。管家有自己的去处,之后的事他有心无力。
二公子对茅草屋也很不满,但还分得清现实。他进屋逛逛,勉强让自己忍耐下来。
唯有三公子边安静收拾晚上要睡的地方,边思考今明两天吃什么。
管家留下十两,交代几句告辞。
水盈远远瞧见无事,转身去寻大公子,一到就看见人被店小二打出来。
“没钱想住店吃霸王餐。还以为自个是郭家大公子呢。开口样样都要最好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臭乞丐,滚远点。敢妨碍我们做生意,打得你站不起来。走走走。”
郭家三位公子众所周知,尤其大公子和二公子一向作威作福惯了。
以往大家为金钱折腰,如今哪还会给好脸色。
大公子不服气,爬起来骂骂咧咧回去。他多想拿钱砸那人的狗脸。
可惜翻遍全身没一个子儿。
水盈不远不近跟着,身边渐渐出现玉娉婷的身影。
她已换了副模样,当上真正的勾魂使者。不用担心魂飞魄散之险,可以守着自己的孩子们。
两人跟到茅草屋,听见三兄弟因为分银吵起来。十两银子三个人确实没法平均。
谁都不愿吃亏。
一惯不吱声的三公子,今次寸步不让。让了就要挨饿,绝对不行。
吵了大半天,最后每人各得三两。最后一两公用,买些吃食什么的。
无奈买回来他们不会做,一起鼓捣好久煮出相当难吃的玩意儿。一天就在这样吵吵闹闹中过去。
春天的晚上还有些冷。
三兄弟挤在一张木板床上,依靠彼此的体温保持暖意。
睡着后,大概是他们彼此间最安宁的时刻。
玉娉婷站在床边凝视他们,眉眼温柔:“老大小的时候白白胖胖的,见谁都笑不知道多讨喜。老二机灵又聪明,兄弟两个一直一起玩。”
她的视线落在三公子脸上,伸手想碰一碰。唯有老三出生后,身为母亲没亲手抱一抱。
十月怀胎,血脉相连。
玉娉婷怀着老三时,无数次幻想三兄弟相亲相爱的样子。
他们是亲生兄弟啊,有着比别人更深的羁绊。如今只盼他们患难与共,能找回丢失的情分。
三公子迷迷蒙蒙中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他试探性喊:“娘?”
一声呼唤,玉娉婷几欲落泪。阴阳相隔,她唯有入梦教导。
老三最是听话孝顺,乖巧懂事。可每次梦醒,难免怅然若失。
三公子红着眼眶垂头,夜夜思母不见母,生辰亦是忌日。
玉娉婷到底不忍,现出身形抱住儿子:“孩子,我的好孩子。”
三公子原本能忍住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他紧紧拥抱母亲,无声落泪。
母子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玉娉婷牵着儿子出来见礼:“此番多谢水盈姑娘。”
“多谢水盈姑娘。”三公子有模有样行礼。即使只能梦里相见,他也被教养得很好。
水盈莞尔:“而今你身负公职,可长留人间。但不可滥用力量,祸及他人。”
“是。”玉娉婷颔首。
尽管她不能显于人前,夜里却能见一见孩子。细心教导,盼望来日成才。
母子重聚,水盈不好打扰。她告辞离去,想起他们相拥的画面回头遥望。
血脉亲情,无法割舍的羁绊。与母亲相依相偎是种什么感受?
她不曾有过。
天界女王制造出她,算母亲吧?水盈转头离开。
不,天界女王更像引路人。
留下传承,给浑浑噩噩的她指明道路。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水盈回到客栈,见蓝笛抱着猫立在门口等候。一阵恍惚,她有那么一刻当真分不出究竟是阿笛还是器灵。
他们有些特质很像,细究又不像。明明是两个个体……
“盈儿,回来了。”蓝笛微笑问。
如同每次留守玲珑堂,等待外出的水盈回家时。
“你……”水盈终究没说。
阿紫端着碗出来叫:“小盈回来了,今晚的宵夜是饺子。”
“好。”水盈与蓝笛擦肩而过。
或许感觉错了吧。阿笛怎会和浮生流月镜的器灵像。
蓝笛唇角的笑容变淡,一下一下抚摸猫头。时间不多了。
有些不舍告别……
阿碧伸长脖子往里瞧,还不去吃宵夜?小盈都回来了,还站在外面吹冷风。
轻声叹息,蓝笛转身进屋。
阿碧仰头望,刚刚似乎听到什么话,太轻没注意。究竟是什么?
它并未多想,挣脱怀抱跳出去奔向宵夜。谁都别动它那份!
猪肉白菜馅的!
客栈厅堂里。
客人皆去歇息,唯有水盈等人围一桌吃宵夜。阿紫做了好几种饺子,有水饺、捞干的、煎饺。
馅料可不同,爱吃哪种就吃哪种。阿黑和阿白忙里偷闲,用个餐。
蓝笛站在门口望大家。人间烟火气,温暖人心。真有些舍不得离开……
视线落在水盈身上,他欲言又止。可盈儿期待相见的不是他,不是他……
九千年,短暂又漫长。
蓝笛含笑迈步过去。呐,盈儿。待有朝一日真正相见,还会记得他吗?
脑中不知为何闪过水盈泪流满面,眼神悲戚的画面。他陡然止住脚步,看过去。
水盈不明所以:“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吃啊。我告诉你,别想饿着阿笛。”
阿紫直接过去拉蓝笛坐下,把碗塞到手里:“猪肉白菜、三鲜、还有纯肉的。随便吃。”
桌上,阿碧已敞开了吃。
蓝笛端碗夹一个饺子尝尝:“味道真好。不愧是阿紫。”
“那是。”阿紫一脸得意。
厨艺这块,拿捏得死死的。他做的就没有不好吃的。
阿黑碗里一片红,看着就辣。他夹一个饺子裹一层辣椒放嘴里:“香。”
阿白无奈摇摇头。
吃完宵夜,各自睡去。
之后几天,全部店铺顺利拍卖出去。阿黑和阿白带回不少金银珠宝。
水盈赶紧喊车装箱,果断启程回家。这趟收获满满,来的值。
等大箱小箱抬进仓库,她这才放心。钱到手,万事不愁。
这种满足感太棒了。
这时,起阳一脸为难找来:“水盈姑娘,这些天不少病人询问蓝大夫。之前的事传开了,都想马上治好病。还有远道而来的病人,愿意出大价钱治病。你看这如何是好?”
水盈的笑渐渐消失:“你先应付着。我找个机会好好跟大家解释清楚。”
“好的。”起阳点头出去。
此事确实头疼。人最怕生病,能马上治好求之不得。
之前蓝笛小露一手,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尽管从那以后一直休诊,慕名而来的人一点没减少。
水盈走去前厅,想起用阿槐树木雕一个容器的打算。事情要提前。
半路与蓝笛正面遇上。
水盈毫不隐瞒:“我的手艺很好,你尽管放心。”
蓝笛微笑摇头:“不用了。我是时候离开了。盈儿,知道九千年后的世界很好。有你,有大家。苍生有福,生灵有望。我已知足。抱歉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离开?你的本体在这,能离到哪去?不对,之前也没发现你。”水盈有些不解。
伸手摘下面具,蓝笛眉眼带笑:“因为我们在不同的时空。”
不同的时空?
水盈好些懂了,又好像没懂。蓝笛走近,垂眸细语:“我该走了。”
说完,他转身进屋。
水盈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
屋里,浮生流月镜还在。依旧那般模样,看不出什么异样。
蓝笛走向镜子,想到什么回头。
水盈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转身走到水盈面前,蓝笛把面具放在她手里。
他眼眸不舍浅浅一笑,微微凑近在水盈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后会有期。”
水盈愣住,一时没有反应。
蓝笛莞尔,缓步后退。
后会有期。待时机成熟,终有再见之日。蓝笛凝望水盈,那时方可真真正正见面。
盈儿……
有什么从蓝笛身体里飘出去,他闭眼倒下。水盈立刻把人接住,看向浮生流月镜。
确实有看不见的东西飘进镜子里,转瞬即逝。她用灵气仔仔细细探究,却遍寻不到。
蓝笛缓缓睁开眼睛,揉揉有些晕的头站直:“盈儿,我怎么有种失重感?”
仿佛许久脚没踩到实处。
面前人熟悉的神情让水盈安心:“大概累了。你多休息。”
“我平时很注意休息,按说不会累。”蓝笛碰到脸一愣,“我的面具……”
水盈重新施法,为他戴上:“没丢,在我这。你累了,休息会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