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通借过我两次钱,第一次是三万,还了;第二次是四万,没还。他没工作,在市区有套房,但他不敢把房产证抵押给我,我就让他找个保人,他就把他老婆找来了。我见过他老婆两面,现在还有印象呢!”
白伟志下午说过的话,在郑玉萍耳畔回响起来。
悲哀的是,他所说的,竟和周密的账本所记完全一致。
“白斌,你爸说他想起来过去的一切事和一切人,就是不知道谁是谁,对应不上名字。”
忽然,她想起吴小异曾经和白斌的一段对话。
“他说得很详细,详细到有多少人借了他的钱没还,其中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有多少有担保人的,有多少有抵押资产的。
“他说只要这些人站在他面前,他就都能认出来,还能说出他们分别欠了他多少钱,结过几次利息。
“唉,可惜他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说的一些名字都是洪七公、黄药师、李寻欢之类的,不知道他是信口胡说呢,还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把现实中的人和电视剧中的人混淆了,只要现实中的那个人姓什么,他就给对应一个电视剧中的人,姓黄的就叫黄药师,姓李的就叫李寻欢?”
郑玉萍顿感一阵头晕目眩,身体一软,瘫坐在床上,手中的笔记本落了地。
周密——周伯通,他的妻子自然就是璎姑了。
“原来是真的,他真的借钱没还……”她喃喃地说。
她之所以性格偏执,不通世故,就是因为有道德洁癖,心中的是非观,还是像上学时那样幼稚和纯粹,所以厌恶白文,痛恨白武,怀疑白斌,此时得知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老公竟然是个不守信用的人,这一刻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
“他怎么会,他不会……”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然而一切证据表明,这种说服多么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振作起来,拿出手机,拨出了白斌的号码,还未接通,又挂断了。
她不能给死去的老公抹黑,他是英雄,为救人而牺牲,不能背上这样的污点和骂名。
然而心里的那道坎,就那么鲜明地横亘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
细想这些年自己对白斌的态度,其实都是因为他家人的作为,而他本人却从没做过一件违反道德的事,他任她奚落,任她冷眼相加,为了老周的见义勇为奖,他重金悬赏证人,偷录证词,死皮赖脸地赖在杨建军家不走,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至情至性的人,为什么自己却不容他?
一切都是孽,都是债,躲不过去,迟早要还,有的人身体力行,用辛苦还债,而有的人却是用生命还债。
人死债清,两不相欠。
……
白文今晚也不平静。
白斌带着妹妹和她那帮女同学走了以后,郑玉萍母子俩也走了。
白文做了晚饭,和郑建强、白双、父亲和继母一起吃过,郑建强也去了工地,白双回自己屋去了,家里冷清了下来。
周若愚这个傻瓜,终于还是把他爸的家产浪完了,现在唯一能帮助他的,恐怕只有她了。
只要她把放出去的钱收回来,退还给安海渔,在白斌和郑玉萍的逼迫之下,安海渔怕坐牢,就会把钱还给周若愚,尽管他家错过了四百多万的拆迁款。
可是那么多的钱,分散在近百人手里,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全部收回来。
主要是,放钱的老板,在对方没有违约的情况下,是不能要本金的,这是这个行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证明着自己的实力和信用。
那些借钱的人,不惜支付高出银行几倍的利息,就是为了这一便利。
那就只能等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终归那些钱会收回来的。
以后再有人还回钱来,就不能往出放了,这一事业恐怕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吧,那就到此为止吧。
七点钟,给继母做完透析,白文正要走,忽然发现父亲正两眼惶惶地望着她,便有些心软,他太孤独了。
这些年,除了白斌,也许没人再在乎过他的感受,家人们似乎早已忽略了他的存在。
她走过去,在父亲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小文,”白伟志抓住她的手,亲昵地叫着她小时候的乳名,“你劝一下白斌,那个女人,绝对是璎姑,她家欠着我四万元呢,跟她要回来。”
白文不想和他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便顺着他说:“好,我劝劝他。”
白伟志又问:“你还在干那个吗?”
白文摇摇头:“不了,我现在不往出放钱了,慢慢地把以前放出去的钱收回来就收手,爸你别担心了。”
“好,好!”白伟志欣慰地点点头,“找个工作,安安稳稳地挣点干净钱。”
“嗯,我知道了爸。”
白伟志在床上一阵摸索,摸出两个纸包,递向白文:“你抽空去趟市里的医院,把这两包头发做个dNA鉴定。电视里说,头发也可以做dNA。”
白文啊了一声:“爸,你这是?”
“去鉴定一下,这一包是我的,另一包是——”
“白斌的?”
“嗯。”
“爸,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白伟志有气无力地说,“那时,我天天在外寻花问柳,你妈负气回了你姥姥家,十四个月后回来时,抱着个孩子,就是白斌。那时你才五岁,我告诉你,白斌是你妈捡来的,其实他就是你妈生的,他实实在在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白文吃惊地捂住嘴巴。
“我那时以为,你妈给我戴了绿帽子,所以经常打她,她的死,我是罪魁祸首。”
白伟志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最近我想起一件事来,在你妈离家出走十四个月的途中,我去过一趟你姥姥家,可能就是那次有了白斌的。那天我喝得人省不醒,后来就把这事忘了。你妈提起过,我当时就是想不起来,以为你妈是故意骗我。”
“这,这——”白文一时转不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