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陆虽然盛行佛教和道教,但已是末法时代,讲正法之人难得,各种法门若无正知正念皆为盲修瞎练,是以不足以跟修炼千年的妖精抗衡,对付深谙邪术的冀人也很吃力。
吕牧廉意识到这点,所以才成立七系减轻负担,然而培养巩固七系的这段时日,妖精势头劲猛,待七系能够独当一面之际,妖精和冀人已在中陆根深蒂固了。
吕牧廉使尽浑身解数控制局面,也只是今时今日势均力敌的境况而已,相较之下他的顾虑多,渴望拯救百姓于水火,包括误入歧途的冀人们,便不能像妖精肆无忌惮地行动。
此时吕阳紧紧地跟在楚尽身后,貌似不再害怕了,眼睛闪烁出坚定的光,甚至能看出他有点兴奋,还在回头跟我说:“烟雀姐,你刚来不知道,冀人的顶级上司叫赤冀,住在关岐山,那块四面八方都是妖精,特别恐怖!你平常要出去散心千万不要靠近关岐山,我怕给你吓到!”
我嘴上答应,心想抽空去一趟,看看谁吓谁。
吕阳不停地嘟囔:“烟雀姐,你怕鬼吗?我就害怕,但是我更怕妖精,因为我看不见鬼,但我肉眼能看见妖精。虽然现在还没见过,可我怕妖精会泛滥成灾,万一下山到处抓人,想都不敢想!”
楚尽停住脚步,示意我们墙后有人。吕阳压低身子,侧头仔细观望,又一再嘱咐我:“烟雀姐,你别害怕,楚哥和我都会保护你!有危险你就先跑,不用管我们!”
我凝神静听冀人声息,即刻确定方位,随之召来僵尸咬断颈项,头颅掉到地上又弹起来,发出嘭嘭地响动,最终顺着地面坡度滚向这边,与此同时,吕阳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他吓得呼吸困难,喉咙发出呛噎,断续地说:“记得给我......烧钱,等下去了,我会要求阎王爷......跟我老大面谈。”
他似乎以为自身大限将至,交代完直接昏过去了。
楚尽递给我一张纸条,告诉我上面是第一处的地址,把冀人送过去会有人接手,之后带吕阳回去了。
我来到第一处才清楚七系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他们管这些地方叫机构,一层管着一层,所以各位主办手下之人不计其数。
譬如第一处,在中陆出生之人的信息会第一时间被其录取,而后所有的生活轨迹皆会记入档案,直至死亡,还只是中层机构所涵盖的业务。
就像这位已死的冀人归属第一处高层机构范畴,而高层查得到的资料兴许比他自己知道的都多。
我令冀人站到旁边,他便双手抱着头颅,直挺挺地移动到大厅角落,然而工作人员见状全部低头作忙碌样子。
他们都努力地回避我的目光,这人让那人去,那人又让这人去,最终一名小伙子被推出来,手忙脚乱地把笔和文件递给我:“您是新来的五处主办吧,叫我小段就行,还要麻烦您在这上面签字。”
我在签字时听到后方一道声音,他说:都这死相了还能拎着脑袋走,我干八年了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像到这儿给自己办死亡证明来了!
我听得新鲜,感觉此人想法奇妙,便把处理冀人后续流程的任务交给他了。
我刚出门时还好,轻微不舒服而已,也没留心,结果没走几步胸口突然绞痛,皮肤也产生撕裂般的烧灼感,犹如阴火焚身,逼得我疼到动也动不了了。
我在倒下之际还疑惑着,直到看见苍穹中嵌着一轮凛冽的圆月,才想起白淄不久前提点过我。
我起初对麟父咒法一无所知,白淄有次骂我还说起这桩事,但彼时我下决心闭关,就将它抛之脑后了,最后还是白淄惦念,特意传信至阴界提醒我要避开圆月光。
我在这段日子光想着楚尽和阴界,如此重要的事竟也忘记了。
我仿佛又被湮魔杵杀过一回,耳边无尽地回响着麒麟嘶吼,还有麟父的讥笑声,包括我最不愿记起的场面,楚尽盼我快死的面容,毫不迟疑刺向我的凶狠神情。
我看到湮魔杵在圆月光下渐渐显露轮廓,便强撑精神想要给它拔掉,却眼睁睁见双手从虚影中穿过。
我忽而感到悲哀,都说天道循环,我不明白天道循环去哪了,老天是否睁眼瞎。
我扪心自问,此生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上辈子兴许做过错事,一道雷劈死我算还债了,为何还要百般刁难?
我眼前愈发黑下去,依稀看到小段他们围在我身边,好几张嘴开合着说话,传到耳边却都听不清。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无力掐诀离去,所以分外煎熬,万箭穿心也不足以形容这般苦楚,这般渴求给个痛快、恨不得一死了之的苦楚。
我疼得分不清虚实,又一次见到楚尽模糊的轮廓,还有他阴沉的容色,使我害怕了。
我感觉回到了天昭山,回到了我甘愿打破脑袋忘干净的夜晚,我不敢闭眼睛,我怕楚尽不见,我怕再和他分别五千年。
我竭力地撑起身子,却难以控制地呕血,头脑顿时发昏了,又在此刻闻到刺鼻的烟味,感知到吸入它得以强行激出我半扇清明,就连心口也有疏解。
我不了解烟是何物,只晓得它在这时是保我清醒的良方,遂夺来拼命去吸,倏尔察觉一切疼痛全部是身体的觉受,哪怕给我体内一颗心疗养得完好无损,也无法开解我的妄心,而真正令我痛苦的是这无法触摸的无相的妄心。
我所见所闻逐渐清晰起来,隐隐听到任双在咆哮:“少搁这儿撇责任,净放没用的屁!你们真要证明跟这事儿没关系,赶紧调监控传过来!”
这时候,即将烧到我手指的烟被夺走,我循着看去,见到楚尽蹲在我身边,又点燃一支递过来:“还要吗?”
我无法自控地发抖,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蔓延,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只在意再也见不到他,无论面前人是楚尽还是麟父,我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我用尽力气攥住楚尽,疯狂地喊他名字,让他别走。
楚尽叼起烟,又单臂抱住我,一再重复:“是我,我不走。”
我被他紧紧地按在怀里,终于一点点地恢复神智,一点点地松弛下来,同时赵柘在远处叫,楚尽听后抱起我离开。
我在车上避开圆月便好受许多,但发觉楚尽状态不好,我问他是否犯心疾了,而他仅仅打开车窗吐烟,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不要紧。
任双探身来看,嗔道:“别抽了,都啥样了还抽!”
赵柘让他专心开车,仔细看路,又嘱咐楚尽别硬撑,车里有药,随后问我:“你好点没?到底怎地了,小段说没看周围有人动手啊?”
我思考片刻,还是选择隐瞒,只说是意外,因为现在不似从前了,三界之中有无数眼睛盯着我,见不得圆月光乃致命软肋,少有人知总是好的。
“是,谁还没点儿意外了。”赵柘接下话茬,对楚尽说:“我上次见这么严重的意外还是当年接你的时候,那阵我认为这人必死,后来你倒是活了,结果活得没人样儿。关曼还愁呢,我劝她说你能活得如此枯木烂石也是一种境界。”
楚尽的眼光扫向我,又板起脸呛赵柘:“你有好话没有。”
任双再次回头来看,嗤笑道:“老楚,你丫变了!以往老赵拿话逗你,可没见你搭理过他!”
我察觉到楚尽和赵柘各怀心事,唯独任双轻松自在,又嫌气氛沉闷,非要放点调儿来听。
“昔日英雄多少位,尸卧沙场,黄土一堆。千秋史册载功罪,留给后人评论是非。乱世中群雄四起争皇位,无非是胜者王侯,败者为贼......”任双边开车边跟着哼唱,待临近七系时忽然急刹车,调子也戛然而止。
他放下车窗,诧异地呼:“老卢?您老一动准没好事!”
卢帧说李馆长来了,在七系发威呢!随即一溜烟没了踪迹,看方向是回小房子去了,留下任双不胜愤然。
他狠狠地啐一口唾沫,厉骂道:“草!我听这名都恶心,今儿是没看黄历吗,真他娘倒霉催的!她绝对又是没事找事看老楚来了,属她最没皮没脸!攀高枝儿给她能耐坏了,档案馆都装不下了!等着吧,我进去她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