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月过得很安闲,除了七系和阴界,偶尔还去云洲看看老黄,或者在苍城闲逛,今天再次路过佛寺,见到诸多花白头发的众生依旧不得解脱,倏尔慈悲心大盛,便化身成为普通打扮的姑娘,做指路的手指去了。
他们问我要说甚么,我说我只说说我——
我曾经知道经文中有智慧,但是读不懂悟不透,这次我以自身角度,用最直白的语言表达体悟。
我被烦恼所困扰的时候,无论在哪做甚都在纠结此事,时时惦记,时时烦恼,不同的事带来不同的忧苦,想起即愤怒,即悲伤,即执着,但是其他不在乎这件事的人不觉得痛苦,因为它本不会让人人都痛苦,只有在乎这件事的人才痛苦,所以先要放下。
放下并非甚么都不做,而是不被妄心影响,缘起缘灭全部顺其自然,该做甚做甚。
放下妄心,回归当下,清静不动的便是本心,它难以形容,在此姑且称其为“空”。每个人都有它,因为本自具足,只是尚未认识到它。
世间有生有灭之物,包括众生本身,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空”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每个人与生俱来习以为常以至于忽略了它。
因为它无相难以形容,姑且由镜子举例,它就像镜子一样照见世界,可世界中有生有灭的东西只是被它照出的影像而已,只是缘起缘灭之影像。
此时想昨天发生的事,虽然历历在目,但也只是它呈现出的影像而已,想明天要做的事,同样也是影像而已,只有当下才观照缘影。
门是门,也是木头,没有缘它怎会成门呢?金子能做首饰,也能做成狮子,不同的缘产生不同的相罢了。姑且称其为五类,本心观照五类所产生的便是五蕴——色、受、想、行、识。
色叫做物质,受想行识叫做精神,色类不空,但是由本心照见之际便转为色蕴,蕴就像镜子蕴藏着缘影一样,即是空。
所以《心经》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异乃不离,镜子应缘观照不同影像,但照见影像它也还是镜子,所以色蕴即空,空即色蕴。但又为何说空中无五蕴?无不是没有,是如梦幻泡影的影像而已,碰到缘才会产生,没有缘它显不出相。
换句话说,镜子它本身没有带影像来,它本来空无一物的,因缘照见甚才显出甚,是故空中无色,也无受想行识。
明心见性,佛法称之为“如来自性”,道教《清静经》中称其为“神”——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它们本就清静,被牵扰所以不得见而已。
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不离神,它能生万法,乃至眼耳鼻舌身意等等,还拿镜子来举例,镜子本体为性,它本自具足的功能乃显像,而观照出的影像便是前面所提到的了。
众生都具备性,不止人有,但众生只在意所显出的影像,还有我执,致使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不知清静之田就在心间。
我言尽于此便离开了,愿众生得闻正法,不落邪见。
回到阴界后,发现监吏已经恭候多时,启禀北海二公主祥妤求见。
我想,兴许是楚尽上天宫请玉帝赐婚之事传到北海,才使她马不停蹄大驾阴界会情敌。
我宣祥妤上殿,她谦逊极了,到我面前飘飘下拜,礼数毫不含糊。
我说平身,她谢过起身,面带微笑的脸在抬头的刹那转为惊恐,望着我的一双眼睛溢满诧异。
我问她来此所谓何事?她很不自然,紧张得嘴唇都哆嗦:“回尸尊,祥妤冒昧前来叨扰,是因为前段时日楚尽上神座下一位仙子呈北海邀尸尊的请柬赴宴,不知尸尊晓得否。此事关乎北海与阴界,祥妤不敢含糊,特意前来禀予尸尊。”
她详细讲述当日情况,只字不提殒豚,重点全在楚尽和仙子行事暧昧上,不仅不坦诚,还添油加醋。
“殿下所说与本尊所闻不同。”我盯住她的眼睛:“楚尽座下仙子,即是本尊座下仙子,你要将她剐了喂殒豚,对吗?”
“祥妤不敢,尸尊明鉴!”祥妤跪倒呼叫:“仙子先说乃尸尊挚交,后改口称请柬是捡的,说法不一且行事鬼祟。祥妤怕损坏尸尊名声,万一尸尊究责,北海受不起。”
“北海受不起,你受得起?胆敢自作主张伤其性命!”我不留情面地斥她:“若真有闪失,本尊率先找你算账!”
祥妤猛地磕头谢罪,对比彼时嚣张跋扈,实在无味,浑身散发着假惺惺。
楚尽说过,祥妤不可交,惯会曲意逢迎,跟她相处定要多留心。
我给她台阶下,也想打发她离开,便让她改日当面给赶宴仙谢罪。
她从地上爬起来,连连称是,又说:“谢殿下。”
我愣住了:“谁是殿下?”
祥妤同样怔住,不多久面色红润起来,呼吸也均匀了,皮笑肉不笑地回:“尸尊威严,祥妤一时慌乱,昏头了。”
她祭出卷轴,不紧不慢地双手呈上:“宴请当日,楚尽许是思念故人,亲临北海取走一幅丹青。祥妤正巧还有一幅,今听闻楚尽与尸尊喜结良缘,作为贺礼送上。”
我原想放她走,但她如此里挑外撅,还真不容易走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甚“思念故人”?我夫君不过是烦恶你罢了,还妄想酸我,真令人笑死。
“真巧了。”我顺着她说,对面那厮称心微笑,似乎以为我轻信了她。
我抬手过去,她很期待,看我貌似要去接卷轴,嘴里几颗大牙兴奋地往外冒,就要得逞了!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祥妤傻眼了,出乎意料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我接着说:“本尊正巧思念爱人,要去找楚尽,殿下随本尊一道走。”
祥妤明显慌了:“这是为何?”
“为何?贺礼要成双,你以一礼赠二人失了规矩,难道在诅咒楚尽和本尊吗?”我加重语气:“本尊仁慈,错漏而已,弥补则是。祥妤殿下情愿弥补吗,还是故意来阴界行诅咒之事?”
祥妤听懵了:“不敢不敢,该如何弥补?”
我不容商议地说:“随本尊去见楚尽,只要他不计较,自然放你。”
祥妤还想推辞,支支吾吾编出的借口全被我驳回,更让我认定她没安好心。
说句糙话,三文钱买鸡屁股,她贵贱不是玩意儿。
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先来打我的主意。我看这次交锋后,她还有无胆量再来阴界犯贱。
我拽住祥妤胳膊:“楚尽或许还在天宫,殿下随我走一趟。”
祥妤一路都在冒冷汗,待到南天门,仙侍告知楚尽已经走了,她才松弛下去,却在看到我腰间骨笳之际惊叫起来。
“你!你......”她连话都不会说了,看来见到同类骸骨吓得不轻。
“楚尽大抵回中陆了。”我又拽走她:“中陆不见,还有云洲,再不济还有北海,必不辜负殿下想要弥补的心意。”
祥妤无法直面我,总是一惊一乍,见我好像见鬼,大概以为我乃手刃珍龙的恶魔,脸已经扭曲到丝丝肌肉紧绷,舌头也早就打结了。
我带祥妤入七系,对面几张笑脸转过来,楚尽的笑容则在见到祥妤的瞬间消失了,犹疑又担忧地打量我。
我把祥妤送上去:“殿下特意来此,有话要说。”
祥妤脸上挂不住,撑架子也不像样,无奈之下奉上卷轴,将在阴界说的话又删减地讲一遍:“宴请当日,楚尽亲临北海取走一幅丹青。”
我不满意:“不对,殿下说法不一,重说。”
祥妤为难地低着头,受欺负似的说:“宴请当日,楚尽许是思念故人,亲临北海取走一幅丹青。祥妤正巧还有一幅,今听闻楚尽与尸尊喜结良缘,作为贺礼送上。”
楚尽满脸厌恶,转过头不再看她。
“尸尊?!”任双一嗓子喊出来,又飞快地捂住嘴。
周围面孔从微笑转成惊惧,又变得五颜六色,他们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现有姿势,四肢麻痹似的,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却皱起眉头,仿佛心乔意怯。
“祥妤,跟我出去说话。”楚尽带走祥妤,屋内霎时更僵硬了。
我能感受到他们很煎熬,便安慰大家不必拘谨,一切随意。
他们跪地参拜,又被我扶起来,接着战战兢兢地排满沙发,一水儿凝望门外,盼楚尽像盼救世主。
“就说人不能太得瑟。”任双端坐着,从牙缝挤出声音对赵柘说:“你丫敢拉尸尊逛夜店!”
“不知者不罪,都是老黄历,也没逛出事儿。”赵柘深吸一口气:“要不下回喝酒我也干一瓶,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