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回到家以后也睡不踏实,天还没亮便赶往道观,到达之际,见大门紧闭,门外的台阶上坐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转脸向他们一看,起身迎过来:“找我来的吧?”
两口子草草对视一眼,都有迟疑。
“你是哪位呀?”
男子沉静地微笑,抬手的瞬间化作老道长的样貌,又回身指向背后的道观:“你再看!”
任氏夫妇感觉脑子轰地一声,手脚顿时都抖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结了,余音还在脑海中回响。
他们面前的道观,已经变成了一座残破小屋,但他们也不再在意它了,只闪烁着崇敬的眼光,跪在地上,拜倒在男子脚下。
“您是神仙呐!”
老道长幻化回男子样貌,又扶起任氏夫妇,告诉他们:“我名为吕牧廉,知道你们是为任双来。放心,他闹不出大乱子,姑且这般养着,过几年我找他有用。”
夫妻俩连忙答应下来,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有操不完的心,特别盼任双成家立业,然而又过三年,任双二十六岁了,仍未成家。
任家上下都发愁,因为三门守一丁,全靠任双传宗接代,他爹、大爷、叔父轮番给他介绍女子,却都不成。
按说是谁家介绍的媳妇儿,跟任双生下的孩子就归谁家,比方这房女子是大爷介绍的,生的孩子便归大爷一家,所以几位长辈都格外上心。
奈何任双不领情,管你介绍的多好,跟天仙下凡似的,人家死活不干,偏要自己追。
其实任双喜欢追姑娘,但他喜欢的没有一个看得上他,都觉得他精神有问题。
任夫人为此年复一年地劳心,终是愁出了病。任双是孝子,看见娘得病,自己也难受,便成日在家伺候老娘。
这天,任双出门取药的工夫碰见了老熟人。
“老赵,你最近咋样?”
“还那样!你娘咋样?”
“还那样!”
虽然任夫人不说,任双也大约知道她是为自己上火。
“我这两天也琢磨,要不就讨个媳妇儿结了得了!”任双忽然顿住了,又放低声音告诉赵柘:“可我这心里呀,还是惦记徐晴晴。”
“晴晴啊?”赵柘全无所谓的模样:“那你结吧,甭惦记了,人家有主儿了。”
任双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大声问:“啊?啥时候,没听说呀,你咋知道?”
赵柘抬手示意任双小点声,又给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我家邻居邢大个儿,他头段日子领了个女的回来。我一看,这不晴晴吗,过去一问,人俩成了。因为背后的事挺磕碜,所以没张扬,就偷蔫儿搬家过日子去了。”
任双不再说话了,他想,我也别拖着了,爱谁谁吧!回去没几天就把婚结了。
任夫人高兴归高兴,但身子骨日渐不硬朗了,没出俩月人就没了。
任夫人病逝,任凤全很消沉。他身形很胖,肚子大到低头看不见脚趾尖,平常衣食起居全凭夫人照顾。
夫人生病时,任双包揽了一切家务活儿和生活琐事,但这回儿子成家了,夫人也走了,任凤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天天给儿子添麻烦呀。
这时候,有朋友给任凤全介绍了一位寡妇。
这寡妇姓马,两儿一女仨孩子都不管她,自己无家可归没地方住,朋友劝说凑合过吧,她照顾你,你给她一地儿待,不也挺好吗!
任凤全觉得可行,遂为之,便这样过了三年。
三年之后,任凤全身子也不大好了,抱恙难起之际,马老太太和任双轮番上阵照顾他。
这时候的任凤全已经糊涂了,谁也不认识,只认任双。无论何时,兹是马老太太递药,他都拒而不喝,只要她把药交给任双,任双再端过去,任凤全接过来就痛痛快快地喝。
悉心照顾月余,任凤全也走了,他走得很安详,马老太太却不再安分,给任家闹得人仰马翻。
她以任凤全续弦的身份自居,非要霸占任家大宅,仗着人没了死无对证一再作妖:“老爷子说了,他走后这都归我!”
任双严肃地与她对峙,又从柜子里翻找出几张纸来,往马老太太跟前一拍:“你来俺家之前我爹就准备好了!”
马老太太阅罢,脸色比锅底还要黑,连夜打包东西离开,还将任家能带走的物品洗劫一空,人再未出现过。
任双也没空搭理她,他正绞尽脑汁地跟媳妇儿和离,但提过好几回,娘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干。
这天,任双和夫人又闹得不可开交,隐约听见有歌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任双感动坏了,来得太是时候了!
他不再吵了,适才的愤怒全都忘却了,脸上的愁苦也褪尽了,转变为得意,回头冲女子说:“你这回不离也得离,我爹娘早说过,这主儿来找我,我就得跟他走,你最好赶紧离,要不就守活寡吧!”
女子还是不乐意,骂的话又脏又难听。但看吕牧廉走近,淡然地对她说:“离了吧,你还能再找个人家。”
女子失魂似的,二话不说提笔就签,随即打包行囊快速地离开了任家。
“就没见她这么敞亮过!”任双屋里屋外地张望几来回,也拔步离开了:“啥也不带了,我大爷能帮着忙活,我俩就走吧!”
行至半途,暮色浓了,任双望着昏黄的天空,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咱家就我一男的,还没留个后就走了,我还真挺稀罕孩子,哎!”
吕牧廉意味不明地抿嘴笑说:“就算有孩子,也会死在你前边。”
“怎么说话呢!”任双立刻不走了,捏紧拳头就抡吕牧廉:“我爹娘还说你是神仙,我看你就他娘欠削!”
他根本没看见吕牧廉有何动作,只觉得一股力量挡住了自己胳膊,随之啪地一声,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疼。
他吓了一跳,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双臂已经被擒住了。
“鹰仙修得千里目,此时不现待何时!”
吕牧廉忽而放开喉咙大喊,任双眼睛倏尔大痛,不由得紧闭双眼。
待他再撒开手,任双眼睛异常清爽,再睁开看,世间万物纤毫毕现。
远方山丘的深处有一棵小树,枝丫为三,其中一枝上有五片嫩叶,一片之中落着一只甲虫!
吕牧廉默默地向前走,回头见任双呆傻地站在原地,又折回来。
“跟我走,见你的老朋友去!”
任双忙不迭跟上他的脚步,先前的事也不计较了,只问:“谁呀?”
吕牧廉笑而不答,直到抵达九令局,任双推开门,屋外的人看过去,屋里的人看过来。
“是你呀?!”俩人异口同声地呼。
任双激动得语无伦次,久久难以平复,灌下几壶凉茶之后,才缓缓地说:“听说赵家遭灾,我以为你死了!因为这事,我还难过挺长时间呢!”
房间寂静了,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火焰焰的色彩充满屋子,只有赵柘的脸色使人觉得冰冷,他分明在笑,任双却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