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侗头脑好,手也巧,是狂热的“手工”爱好者,更是典型“别人家的孩子”。
但他父母不愉快,甚至万分难受,认为他子不承父业相当不孝!
这时,李侗坐在院子里,投入地忙碌着。而他的对面,爹娘俩眉头拧成大疙瘩,虽然没动静,但眼睛也在冒火了。
李侗不紧不慢地放下这个、拿起那个,根本没注意到院子里都是凶神恶煞的汉子,跟在他爹娘身边一同注视着他。
“你成天鼓捣这一堆稀奇古怪的破玩意儿有啥用!”李万梁恨铁不成钢,心说你应该拎大刀跟我去打击流氓、劫富济贫啊!咋能见天儿蹲家里干这些不正经的事!
李侗权当耳旁风,又或许真没听见。
李万梁见他不反应,又转头看住夫人,憋在胸腔的怒火逐渐压制不下,终于拍案而起去骂:“死娘们!你是不背着我偷汉子了?你敢说这晦气玩意儿是我李万梁的种!”
他夫人也纳闷,怎么生这么个不成器的货,但听老头子说自己偷汉子,一下子怒了,满脸横肉气得乱颤,撸起袖子回喷:“你家根儿邪,往老娘身上赖个屁!你挨家挨户看去,看他小子像谁!”
俩人忽然喊起来,一声赛过一声高,李侗也有所反应了——脑瓜子嗡嗡作响。
再看爹娘一言不合挥刀互砍,一群弟兄上去拦,李侗无奈透了——吵什么,烦死了,一天天没个消停时候,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赶紧走吧!
他趁乱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沿着巷子行走,也不知道去哪,要不找地儿喝杯茶吧!
“小子,哪去呀?”
一群愣头青堵住李侗去路,瞬间给他包围起来。
“来点钱耍会子去。”
李侗闻到连成一片的流氓气,像置身粪坑似的,他一丁点也不想沾染上,便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乖乖掏钱。
但愣头青们不乐意了,这叫猪鼻子插葱——装象!拽得二五八万找不着北了,这还了得!
“你钱多是吧?”
他们的目色忽然变了,不怀好意的眼光正冲着李侗,又逼近他,瓮声瓮气地说:“这是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要是给你绑走,你家人不得急疯了?”
李侗面无表情地回答:“苍东李家。”
愣头青们忙不迭收回眼光,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彼此相视片刻,全部露出疑心的神色,还是强撑着气势说道:“吓唬人哩!你这小身板跟鸡崽似的,李万梁那是——”
没等他们说完,李侗从袖口中扥出来一把匕首:“是我爹。”
这下愣头青们慌了,再不敢拿李侗的钱,四肢登时变得无力,但表情却生动起来,似哭似笑,明明都是健康人士,却要互相搀扶着,随之就踉跄地跑远了。
李侗目视他们消失之后,走出了巷子,也便去到茶馆歇脚了。
斟茶的工夫,他似乎听见轻一下重一下的脚步声,又觉得仿佛有目光在刺他的背,甚至带着凉意,就像犀利的剑一寸一寸地逼近过来。
他向后面看,见一跛脚男子朝自己走来,心说坏了。
这跛子姓孙,以前跟着他爹李万梁,但人性太次、道德败坏,几次三番坏规矩,最后采花败花触碰李万梁底线。
江湖道义有句话——采花不败花,败花皆可杀。李万梁念在相识一场没有将他杀掉,只打断了他一条腿,随之扫地出门。
然而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小人绝交撕破脸皮。李万梁手下留情,这位爷却打那起恨上李家,总憋着坏要报复。
他有事没事就给自己洗脑,自以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分子,是打击报复的行家。彼时正赶上云洲妖孽闹哄哄地在中陆“招揽人才”,他便投奔过去成为了冀人。
他在妖精身边积极配合治疗,没过多久坏死的腿就恢复了知觉,再过几天便可以挣扎着站起身,后来他能够不借外力行走。
虽然一瘸一拐,但孙跛子很知足,也知道自己玩不转,他需要“英雄”来支持他的伟业。
所以他成立了一个大集团,由看不惯李万梁的各路流氓组成,策划来去,准备对其进行恐怖袭击,他们同样也是最早的一门冀人。
他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发觉没人注意自己,遂坐到李侗身边,闪着油光的黢黑大脸凑到李侗面前——
“李少爷?”
李侗无端地烦躁,家没个家样儿,出来也不消停,在茶馆都能碰见冤家。想到这,他更烦躁了,也使他更想逃离这般境况。
“李少爷!”
李侗愈发烦闷,听孙跛子一个劲儿叫自己更觉得可恨,便把茶壶推过去,想叫他堵上嘴:“你嘴真臭。”
孙跛子不为怵地笑了笑,拎起茶壶就张开嘴要往下灌,与此同时,一枚红枣大小的东西飞快地打进了他的嗓子。
孙跛子忽然皱起眉头,极度的不舒适令他手足无措,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又仿佛这东西打的不是嗓子,而是他的脑子。
但李侗很舒适,当即感到清静多了。
他朝东西的源处去看,一位姑娘正疾步走过来,落日余晖铺洒在大地上,同样蒙在她的头身。
万籁无声,李侗凝视着她,觉得她的秀发好像熠熠生光的绸缎,身上散发着光晕,她跨入茶馆的一刻,短暂又悠长,他看见她向自己伸出手,掌心同样也盛着夕阳。
很多年以后,吕牧廉和李侗谈起关曼,李侗回想起这一瞬间,首先说的是:“人人都说她温柔,在我眼中她的侠气大于温柔。”
但奇怪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之后的事,仿佛断片了,只知道回过神时已经坐在吕牧廉面前,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
吕牧廉一边招呼他,一边跟姑娘说话:“关曼,你去找张元绍,他会告诉你去七系的路,然后你等李侗一起走。”
李侗听吕牧廉讲七系和签九令的事,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中作响。
他本来是不在意七系不七系的,只觉得不回家去哪都行,但当吕牧廉提到关曼,李侗便开始用心听了,包括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更坚定了他签九令的决心。
待他走完流程,吕牧廉留给他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去七系的路上要留神,切莫回头。”
途中,他们须要穿过窄巷,李侗明显能够闻到巷子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刮过的风也跟阴风似的,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
夜很寂静,巷子也黑魆魆的,只能在尽头看到一点模糊的月光,但是除了风声,他们还听到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在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清晰地响动着。
李侗想到吕牧廉的话,越加自危,便一把拉起关曼。
“跑!”
奔入七系,关曼随即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指向前方:“李侗,你看。”
李侗看见一膀大腰圆的汉子骂骂咧咧,脑门上糊着大血印,吭哧吭哧地搬了一块石头放入坑里,又躺进去了。
不多久,另一名男子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到汉子身上,又似假意,又似真切地说:“别着凉了!”
汉子愤怒了,便拿被子泄愤。在黑暗之中,李侗只能模糊地看见他一张大圆脸的轮廓,唯独两眼在浓黑的夜色里发亮。
李侗神色不动地站在一边,通过言语鄙夷了俩人几句,对面二人沉静了片刻,也不再闹了,又给他们领到室内。
“你是赵柘吧?我听说过你的事。”关曼对男子笑了笑。
赵柘沉思似的盯着烛火,没有回答,反倒是汉子发话了:“事先搁一边儿吧,有人跟来了!”
“任双,你去那头儿。”赵柘吹灭蜡烛,随后便趴到窗口上,翻起白眼,又露出白牙,挤出了诡异的笑脸。
李侗拉走关曼,默默地蹲在墙角观察。
这时候,小贼猫腰来了,他背靠墙根小心翼翼地四方观望,又扒上窗沿缓慢地提身。
“啊——!!”
小贼发出惊异的呼声,似乎被吓破了胆,一屁股摔了下去,手脚并用地要跑,但好像四肢发软,一次又一次地跌在地上。
他一边流泪,一边嚎叫,声音在深夜中听起来格外惨痛——
“鬼呀!饶命呀!不关我的事呀!”
任双上去擒住小贼:“干吗来的!”
小贼根本不敢抬头,只慌忙地从袖口中扥处一纸卷奉上:“不关我的事呀!小的拿钱办事,是一位跛脚大爷让我卸画像中人一条腿,我看见一小子身形挺像,但跟了一路他也没回头,我不确定没敢动手,结果就追到这儿来了!”
赵柘冷冷地笑了,任双神色也还那样,但李侗和关曼无法任意发笑,或保持正常态度。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竭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也都看见了对方满脸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