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端木坐在轮椅上,被自己的儿子夏侯懿推着在园中散步。
深秋时节,阳光洒在身上,还是会有少许炙热。于是,夏侯懿便将老父亲推到树荫下躲着,伴随着徐徐微风,甚是惬意。
夏侯端木想着方才陈慕青假冒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于是便问道:“懿儿,你真的对炉鼎之事,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
“嗯!”夏侯懿以为老父亲是在担心,怕自己会对陈慕青不负责,于是承诺道:“父亲放心,虽然儿子忘记了与炉鼎之间的事,但是儿子会对她好,会对她负责的。儿子与她本就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只是因为练就神功,忘了而已,儿子相信就算失去了这段记忆,也不会妨碍我俩的感情的。”
夏侯懿说这段话的时候,并未提及陈慕青的名字,让夏侯端木误以为这段话是儿子对墨安说的,霎时间脸色不对,心虚起来。
夏侯懿见老父亲脸色不对,以为是日头过大,于是担忧道:“父亲,您怎么了,是不是热着了?”
“没事儿!”夏侯端木收回脸上的不适,谈笑道:“在树荫下怎么会热着,你想多了!”
夏侯懿想起昨日偷袭之事,虽然自己的大姐又傻又笨,但那也是受了邓之伦的蛊惑;邓之伦虽然可恶,狼子野心,但身后的皇帝才是罪魁祸首!才初登皇位不久,就卸磨杀驴,着实可恨。
“父亲!”夏侯懿蹲下身来,仰头对老父亲说道:“皇帝既然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也不必再为他卖命了!咱们虞雾峰易守难攻,又离京城尚远,不如就加强防御工事,护好这一方百姓,做个地方小诸侯,岂不更好!”
“小诸侯?”夏侯端木觉得儿子的想法挺新奇的,这也是自己从未想过的。
“嗯!”夏侯懿认真地说着:“自从儿子明事以来,就知咱们「落霞宫」臭名远扬,江湖人个个谈其色变。这种状况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惹来了众怒,「落霞宫」就从虞雾峰消失了,所以儿子极力地想要改变现状。”
“那你想要怎么做?”夏侯端木明白儿子所说的意思,抚上自己动不了的双腿,无奈道:“为父如今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夏侯懿自信地说着:“不用父亲帮什么,儿子相信自己能做到。”
......
从降云殿出来后,夏侯懿就护送着陈慕青回到「栖竹轩」,一路上总是找着机会与陈慕青说话,奈何对方总是淡淡地回应着,并无太大反应。
此时已送至「栖竹轩」门口,夏侯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少主要进去坐坐吗?”陈慕青很是客气地说着场面话,假意邀请,她以为夏侯懿不会进去,没想到......
“好呀!”夏侯懿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慕青你带路吧!”
此刻的陈慕青真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她只是客气客气而已,没想到对方竟然......
“少主,请!”
......
陈慕青将夏侯懿带至「栖竹轩」的正堂,凝秀为他沏上了一壶茶。
“少主请用茶!”
陈慕青很是温和地说着,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大家嫡女的风范。然而这种风范却带着疏离,夏侯懿很是不喜,甚至觉得讨厌,可对方是他的心爱之人,于是便忍了下来。
「栖竹轩」正堂四周站着不少仆人,夏侯懿觉得碍事,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
仆人离去后,正堂里就只剩陈慕青与夏侯懿,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陈慕青此时有些心虚,毕竟她不是真的炉鼎,她怕与夏侯懿单独相处会露馅:“少主挥退仆人,是想与慕青说什么吗?”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夏侯懿满心满眼地对陈慕青说着亲近的话:“你直接唤我名字就好,别总是少主、少主地唤着,多生分呀!”
“这......”陈慕青心里其实对夏侯懿是比较抵触的,对方虽然长得好看,但奈何性情古怪,尤其是诱她吃下控制人的药,这是让她无法释怀的。
“我们还未成亲,不能知乎名讳的,还是唤少主比较好!”
陈慕青的态度谦逊有礼,让夏侯懿觉得着实生份,他觉得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两人不该是这样的......难不成是在埋怨自己忘了她!
于是,夏侯懿赶紧起身,坐到陈慕青的身旁,握住对方的手,歉疚地说道:“我忘记你并非是我的本意,你莫要生我的气了。”
陈慕青被夏侯懿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握住她的手,这是她始料不及的。看着夏侯懿那一脸真诚的样子,陈慕青一时有些彷徨,觉得不该骗她,可这种骗又是善意的。
陈慕青轻轻地抽回了被夏侯懿握在手中的手,故作羞涩道:“我并未生气,只是我们还未成亲,不该如此亲密的。”
听见陈慕青这么说,夏侯懿才明白的确是自己想多了。也是,还未成亲,理当顾忌男女有别。
“慕青说得是!”夏侯懿很是赞同,于是起身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坐下,一脸期待地问道:“慕青......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陈慕青没想到,沉浸在儿女私情之中的「落霞宫」少主会是这样,这样的黏人!不免对那死去的炉鼎感到好奇。
“呃......”陈慕青想着,既然此时的「落霞宫」少主如此黏自己,不如就让他将控制人的解药给自己,解了身上的毒,免得中途出现什么变故:“不知少主能否将那控制人的解药给我?”
夏侯懿一惊,他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很是自责,道:“慕青你别着急,那解药我身上没有,在刑堂,你稍后,我去取来!”
这么说,便就这么做了。
陈慕青看着一闪而过的身影,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夏侯懿拿着解药回来了,双手递上小红瓶子,歉疚道:“这是解药,瓶子里是十粒,每五日一粒,吃完之后,这毒也就解了。”
突然间,夏侯懿的脑中闪过些许画面,也是方才相同的场景,说着同样的话。
“慕青,我以前是不是给过你解药?”
陈慕青本来是准备赶紧吃上一颗解药的,被夏侯懿这么一问,只觉有些莫名:“你并未给过我解药,只是给了我暂缓毒性发作的药而已!若不是我今日一问,恐怕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见陈慕青这么一说,夏侯懿更加愧疚不已,小心翼翼道:“抱歉,慕青,都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我的气啊!”
陈慕青看着眼前如此小心翼翼的夏侯懿,忽觉他有些可怜,这还是「落霞宫」谪仙般的少主吗!
......
琉璃镇外的一处山沟沟里,立着一座茅草屋,茅屋并不大,只有三个房间,外加一间灶房。屋外的院子里挂着渔网以及些许鱼干,一名老妇人正在屋外的小溪里杀着鲫鱼,看样子很是娴熟。
老妇人大约六十多岁,胖乎乎的身子,着实精神,面容很是慈祥。只见她将杀洗好的两条鲫鱼拿进灶房,先倒上少许油,待油烧熟之后,将鲫鱼丢进锅里煎上一煎,待煎至两面金黄之后,放入姜片,倒上热水,盖上锅盖,大火炖煮。
老妇人往灶里添上了柴火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往里屋跑去。
原来床上躺着一位受伤的女子,双手与额头缠着细布,索性并未渗血;左腿绑着厚厚的竹板,看样子那只腿是受了重伤。
老妇人来到床前左看看右瞧瞧,见床上的女子并无苏醒的迹象,顿时郁闷起来。
“那周医婆不是说,就这今天醒来么,怎么都这会儿了,还睡着!难不成是她医术不精?”
老妇人摸了摸身上仅剩的几个铜钱,哀叹道:“这么几个铜钱,如何能请镇上的大夫呀!”
这时,床上的女子眼帘微颤,缓缓睁开眼来。老妇人很是欣喜,赶紧来到床边坐下,轻声道:“姑娘,你醒啦!”
......
墨安努力睁开沉重的眼帘,看到的是一个明亮的房间,此时的她浑身疼痛,尤其是她的左腿,如剔骨一般的疼痛。忽然,一位老妇人来到她的身旁,轻声问候道:“姑娘,你醒啦!”
墨安并未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浑身无力,犹如废人一般。
墨安明白,自己已是废人了。
一旁的老妇人宽慰道:“姑娘身上的伤颇重的,需好好将养一些时日才好!”
老妇人的声音很是柔和、亲切,慢慢地墨安转过头来,虚弱的说道:“大婶,是您救了我!”
老妇人一脸的慈祥地微笑着,说道:“昨日傍晚,我捕完鱼准备回家,见你满身伤痕的趴在石滩上,便将你带了回来。”
“多谢大婶相救,我日后必当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积功德,不必言谢!”老妇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对墨安说道:“我锅里还炖着鲫鱼,对你的腿伤有好处,估计快好了,你等下,我去给你盛!”
墨安看着老妇人离开的身影,眼角流出了热泪。
她又活了,只是如同废人一般的活着!墨安还记得她坠落山崖的情景,她是那么得无助、彷徨、恐惧、失落,她期待着她的懿儿能来救她,可最终还是未能等到。本以为会就此失去生命,没想到命不该绝,阎王爷放过了她。
如今,她已离开了「落霞宫」,离开了她的懿儿!而她的懿儿也彻底忘记了她,忘得干干净净。墨安越想越伤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如河水决堤一般。
......
片刻后,老妇人端来了鲫鱼汤,放在桌案上,然后将墨安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却见她满面潮湿,于是赶紧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眼泪:“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哭,不然伤口好得慢!”
“嗯!”墨安抽泣着,点点头:“知道了,大婶!”
老妇人慈爱地将鱼汤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墨安喝,不一会儿,一大碗鱼汤就喝完了。
“我们这山沟沟里的周医婆说,多喝鱼汤,对你的腿伤有好处!”
“多谢大婶!”墨安真诚地感谢道:“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给大婶的,待我日后好了,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诶~”老妇人微笑着说道:“我方才说了,我这是在积功德而已,不必言谢!”
墨安却是摇摇头,道:“不,要谢的!”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妇人做了一些菜粥小食,就着下午的鱼肉与墨安一同吃了。
收拾完毕后,老妇人坐在床边,与墨安说着话。
“我娘家姓沈,夫家姓莫,我们这山沟沟里的村民都唤我莫沈氏!我丈夫去年过世了,膝下也无子嗣,所以就留我一人孤零零地活着!白天倒也不觉得孤单,毕竟还有这山沟沟的村民呢,只是夜晚就太过冷清了!”
说完,莫沈氏好奇地看向墨安,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呀?”
“我......”墨安想了想,说道:“大婶叫我安娘就好!”
“安娘!”莫沈氏上下打量着墨安,感叹道:“倒是人如其名,是个安安稳稳,能过日子的。”
“大婶未与我相处过,怎知道我是能过日子的?”
“我六十多岁了,你才多大!”莫沈氏自信道:“老妇人我虽不是阅人无数,但一两个,我还是看得准的,你就是能过日子的人。”
听了莫沈氏的话,墨安心里生出一丝暖意。
莫沈氏想起昨日将墨安救回来时,她那一身伤,真真是惨不忍睹,于是便问道:“对了,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掉进河里?瞧你那满身伤,你能活着,真是万幸。”
墨安看了莫沈氏一眼,缓缓垂下了头。
莫沈氏看出墨安不想说,想来应该是伤心事,便宽慰道:“伤心事,不想说就不说吧!但你也莫要郁结于心,否则会生病的。”
墨安满眼尽是感激,莫沈氏的话,让她感到久违的温暖,衷心道:“嗯,多谢大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