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对于都城的印象只有那天晚上的吃食,至于崔钰说的这个谢雨昭,它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偏偏背上的陶缘还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饕餮没办法只好在都城的上空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圈。
白天为了不让都城的百姓看到,它还必须带着陶缘躲起来。
直到晚上才重新在都城里转悠,还时不时的停在大户人家的屋顶上。
这天它刚好落到了李守元新搬的宅院里。
看着屋子里这个给自己送过吃的年轻男人,饕餮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我把你交给这个人怎么样,他去找那个什么谢雨昭的人,应该比我方便。”
饕餮跟背上昏迷不醒的陶缘商量着。
当然回应它的仍旧是一阵沉默。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珍重!”
饕餮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一番对白,差点都要把它自己说哭了。
紧接着它就把陶缘放在了院子中央,还不忘去敲了敲李守元的房门。
李守元这时候刚准备睡觉,就听见了敲门声。
最近正是光玄登基的关键时刻,李守元担心有什么要紧事找自己商量,就立刻打开了门。
结果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倒是自己的院子里莫名其妙的躺了个人。
李守元回房拿了油灯,仔细看了看院子里躺着的人。
这才发现竟然是前几年无缘无故就不见的陶缘。
一想到陶缘和谢雨昭的关系,李守元立刻叫来了人。
几个半大的小孩七手八脚的把陶缘架上马车,趁着夜色往谢府驶去。
这几年里,李守元可以算得上是谢府的半个主人的。
经常逗留谢府帮助谢雨昭处理日常琐事。
所以他现在的新宅院离谢府并不远。
谢府的管家在看到李守元的马车后,立马就跑了上来。
“这是出了什么急事,让李先生这么晚来?”
“我带来了一位公子的故人,想让公子见一见。”
管家听了这话,脸上更是忧愁。
“公子晚饭后就晕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李守元一听这消息,连忙进了谢府,准备再去探望。
后面还跟着个人事不知的陶缘。
小石头在房门外看到李守元来了,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哭着上前把捡药子刚才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给李守元听。
“神医说,我家公子时日不多了,要我们可以把后事准备起来了。”
李守元重重的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老神医都这么说了,我们就照办吧!”
又想起了身后还有个陶缘,李守元面露难色的说道:“原本还想让谢公子见见故友的。如今怕是没有机会了。”
小石头往李守元身后一看,才发现陶缘居然也在。
不过是晕过去的。
“这不是在我家白吃白喝过的陶缘吗?他怎么了?”
小石头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可手上的活动却没有停下来。
在看到陶缘后,他就指使着谢府的下人把陶缘抬到了从前他住过的地方去。
“我正准备睡觉,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就发现他躺在我家院子里了。”
“那就让神医也给他看看吧!”
小石头吩咐完下人,就又跑进房间,把陶缘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屋里的所有人。
“你说陶大哥也来了,在哪里,快带我去!”
这时候的光玄,其实应该是在皇宫里,等待着几天以后得登基大典。
可他偏偏还住不习惯皇宫,所以一直都跟着捡药子住在谢府里。
如今听到了陶缘的消息,更是拉着自己的师父往陶缘住的地方去了。
这时的陶缘,因为离谢雨昭近了,身体已经开始渐渐有所好转。
就连手上被铜铃灼伤的伤痕,竟然也开始慢慢恢复了。
身体的虚弱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也就沉沉的睡去的了。
所以根本就没有看到捡药子和光玄站在他面前。
光玄看着好久都没有见到的陶缘,偷偷抹了抹眼泪。
虽说过几天他就要登基做皇帝了,可他还是最怀念当年在府里,他们三个人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即使这么多年在外面游历,已经快要把那段记忆遗忘了。
捡药子干起了他大夫的老本行。
先是看了看陶缘手上正在愈合的伤疤,然后又装模作样的给他搭了一会儿脉。
“大概是太过劳累了,让他休息休息就好!”
捡药子是知道陶缘能够死而复生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多开药。
只是捡药子怕吓到在场的其他人,于是还是装样子的开了几副补药。
陶缘在谢府恢复迅速。
没过几天就已经脸色红润,可以自己下床来走动了。
而同样的影响也体现在谢雨昭的身上。
只是谢雨昭心力耗尽,又是肉体凡胎,也不可能像陶缘那样恢复如初了。
在陶缘恢复的这几天里,谢雨昭原本灰败的脸色倒是有所好转,只是仍然昏迷不醒。
小石头每天都会定时给陶缘送来吃的。
这天他刚好端着吃食,准备换掉自己早上端来给陶缘的早点。
因为谢雨昭的病情,谢府上下已经开始准备丧事了。
所以对陶缘的照顾全都落到了小石头的身上。
他端着易消化的吃食直接推门走进陶缘的房间,结果就发现陶缘正坐在桌子边,吃着早就凉透了的小米粥。
陶缘在见到小石头时,还特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啊,小石头!”
“你终于醒了!神医说的果然没错。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快去公子房间看看公子吧!”
说着就放下手中的托盘,拉着陶缘往门外走。
“从前公子对你最好了,现在公子还昏迷着,你快去跟他说说话,说不定公子就醒了!”
被小石头拉着的陶缘也不拒绝。
他现在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要是没有小石头这样拉着他的话,说不定他就会倒下去找谢雨昭的半路上。
小石头连拖带拽的总算是把陶缘带到了谢雨昭的卧房。
只见在谢雨昭的床前,早就摆着一张躺椅。
“我知道你也是大病初愈,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让你委屈的躺在公子床边了。说不定你多陪陪他,他就能醒过来了。”
陶缘心中已经知道谢雨昭没多少时间了。
如果他还有机会再醒过来,那就是回光返照了。
但他不忍心告诉小石头这些,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挪着自己的脚步走到谢雨昭床边的躺椅上坐下。
小石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转身出了房间。
“你这小厮可真好,阿昭你都这样了他还总想着你!”
陶缘知道谢雨昭不太会醒,自言自语的说道。
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陶缘本来就还没怎么恢复好,在躺椅上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
这一次,他竟然还做梦了。
在他的梦里,桃铜回到昭愿楼,在慕容悦的命令下,破来了一堵厚实的墙体。
在墙体的后面还摆放着几十个装的满满当当的罐子。
从罐子口看到的颜色来推断,像极了李茹从前收集的那些血淋淋的残魂。
慕容悦刮来了昭愿楼里还有烧完的鲛人油脂,再用上她特殊的咒术,竟然又开始燃烧这些残魂,让他们源源不断的产出怨气。
陶缘在梦境中还看到,吸收了大量怨气的慕容悦,脸上的样子竟然慢慢发生了变化。
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相貌。
须发皆长,面部线条也变得刚硬不少。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样貌。
这张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慕容悦的影子。
而他睁开后盯着某个地方咯咯咯的笑着,仿佛陶缘这个时候就在他的面前。
陶缘被梦中的情形吓了一大跳,直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梦中的情景还是历历在目,就像是真实发生过那样。
细细的回忆了一遍昭愿楼的构造,陶缘意识到刚才做梦看到的那些也许真的不是梦境。
“你终于睡醒了啊!”陶缘还在回想自己梦中见到的情境,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转头一看,果然看见谢雨昭双手撑着床,正虚弱的看着他。
陶缘看到谢雨昭醒来后脸色也好了许多,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想已经开始应验了。
谢雨昭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我最近一直在床上躺着,变了个模样吗?”
陶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倒是挺意外的,尤其是醒来后还能再看到你。我还以为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了!”
谢雨昭作势准备起来,陶缘连忙从躺椅上站起来,去扶他。
“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起来了,再好好休息休息。”
“在你没来前我就已经在床上躺着了,少说也有十来天了。躺的我身子都僵了。正好趁着夜色出去走走,万一被小石头看见,又要被他念叨很久了。”
陶缘扶着谢雨昭走出了房门。
谢雨昭虽然醒了,可长期在床上躺着,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刚走出房间几步,他就抓住陶缘的袖子大喘气了。
“我们就在这连廊附近坐会吧!”
谢雨昭指着房间两侧的连廊说道。
陶缘也不多说,只是更加小心翼翼的扶着谢雨昭坐下。
“看这夜色,今天应该是十七了吧!”
陶缘看着空中被云挡住的月亮,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你也不需要难过。”
谢雨昭见陶缘今晚异常的沉默,就知道他是在为自己伤心。
“这些天,我的脑子里忽然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可这些记忆却都像是真实发生的那样。”
“你知道最神奇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在每一段记忆里都看到了你的身影。在记忆里,你总是穿着一身黑衣,”谢雨昭说的时候还从上到下看了看陶缘。
“就像现在这样的,然后就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只是记忆里,每次你出现的时间都是我快要咽气的时候。”
“那是鬼差正准备勾魂的时候。”
不出意料,陶缘低着头回答起谢雨昭。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从前的你是鬼差?”
谢雨昭对于陶缘的身份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饶有趣味的问道。
“现在的我也是。”
“难怪我那时候在雨中看到你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谢雨昭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反而平静了下来,开始跟陶缘讲述他看到了那些故事。
其实在谢雨昭讲的时候,陶缘也已经记起了他从前做鬼差取勾魂的往事。
原来他们每一世都会见面,只不过这一面就是人生的最后一面。
也是因为前世的每一次相见,让他们两个人彼此没有那么的陌生。
“不过我看着那些记忆,就有点不甘心。凭什么从前都是儿孙满堂,心满意足的老死。偏偏这一次就不行。”
陶缘翻看过生死簿,知道这一世谢雨昭因为辅佐新帝,可以积累更大的功德,只是代价就是要英年早逝。
“不过不行就不行吧,早点去投胎也没什么不好的。过了今晚,光玄就要做皇帝了。等我投胎长大成人,正好又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天上的云飘开了,露出了皎洁的大圆月。
“是啊,很快又是新的一天了。”
陶缘想到自己刚才梦中见到的那些场景,却觉得这世道恐怕没有谢雨昭想的那么美好。
“是我病的太久眼睛花了吗?我怎么看到天上有只在飞的老虎?”
谢雨昭指着天上刚好遮住月亮的庞然大物。
陶缘闻言也抬头往上看,就看到饕餮正扬着它的大翅膀朝谢府飞来。
饕餮的身体里还带着跟陶缘的契约。
只要它想,找到陶缘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
要不是判官催得紧,它才不乐意这大晚上的出来寻找陶缘。
“那是饕餮,它是来找我的。”
对着谢雨昭,陶缘实话实说。
“那么大个家伙,可不能让百姓看到它,不然明天的登基大典怕是又要出事了。”
直到生命的尽头,谢雨昭还在担心着光玄的皇帝位置能否做的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