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谓之“捕头”实似华夏之县尉——此地町代官是幕府天领是将军直辖地,受幕府任命的,幕藩体系下的将军“自留地”——江户附近的州郡,幕府有心学习华夏郡县制进行直属掌控,被削藩者不少。
因此之故,捕头与代官时常也会在权力的争夺上发生矛盾,或是代官侵捕头之权,或是捕头侵代官之权。
单独地放到国分町来看,很显然,是西堂侵夺了捕头的权。
幕府天领的郡、町之长吏们互相争权之事很常见,可像西堂川纪这么坦白的却就不多见了。在座的诸人俱皆惊愕。骅一时无话可说,再又联想到西堂方才对豪强大户的评语,心道:“真不知该说此人是坦诚直率还是言谈无忌。”
多摩相耀知西堂川纪的脾性。
西堂川纪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出身冠族,才高有能,二十岁就被举为御家人,二十三岁便是天领町代官千石令,以他的政绩,再待上几年,等在国分的任职期满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召入幕府中为官或者再迁别地、被擢为旗本武士,既有家世,又负才干,而且又如他自陈所言,他认为人生在世,贵在不矫揉造作,顺意而行,所以说话向来是无所忌讳。
不过他的这个无所忌讳并不惹人厌恶,不像某些横行无忌之人,一见就令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他很坦荡,因为他的态度很诚恳。
多摩相耀再度出来打圆场,故作发怒,说道:“捕头者,郡代之下吏也!西堂君,你怎能当着郡代的面侵夺捕头的权呢?”跪请骅,“西堂町代侵权当劾,等回到郡城,请郡代传檄幕府弹劾他!”
骅笑道:“西堂君坦荡荡,无所隐,此真武士也,卿何来弹劾之请?”
西堂川纪没把多摩相耀的故作发怒当回事儿,笑道:“你这个损友!我兼劳了捕头之责,御贼守土,功劳大焉,你不请郡代传檄幕府表彰我,反请郡代弹劾我,岂有此理!”
骅哈哈笑道:“西堂君所言甚是,待我回去郡城,我就传檄幕府,请表彰君之功劳。”
请西堂川纪归座。
等西堂川纪回到座位,他正容说道:“君在国分三年,必熟贵町的地貌、贼情,不知有何以教我?”
见骅谈起正事,西堂川纪亦收起嬉笑,严肃地回答说道:“多摩五町,没有一个町像鄙町这样多山、多水的。河水不必多言,只说山,鄙町西北、西、西南皆山。大者如白岩山、西固山,俱绵亘数百里,幽深险绝。小者如千岩山、小孤山、石井岗、桑榆岭、泉山、磬嘴山、马午岭等等,千岩山高耸,有岩百余,乃是我境诸山之望,桑榆岭险峻,山顶平阔,惟一径可通,贼若占之,一人当道,万人难进……山中之贼,实不好击也!”
骅心道:“桑榆岭?”
他记起中藤村织田信戊就是桑榆岭人,见西堂川纪把桑榆岭说得这般险要,问道:“桑榆岭上可有贼寇?”
“岭上现有的贼寇不多,数十人罢了,不过吾听说有一股贼寇想要夺据此岭。”
“哪一股?”
“松紧石木艮,众约千许。”
骅说道:“此贼欲夺据桑榆岭?”
“是。”
岛田、松井、朝香这三个多摩境内近月来最大的寇贼,岛田已死,松井、朝香还活得好好的。朝香贼主要活跃在郡西北的山中,松井贼主要就是活动在郡东北的山中。
骅这次行巡,本就是把松井贼作为一个考察目标的,有进攻其的打算,只是还没做出最终的决定。他沉吟说道:“西固山已很险要,听君刚才的描述,桑榆岭虽不及西固山深幽,但是却比西固山更加险要,要被松井贼夺占此岭,此贼恐将难制了。”
“可不是么?桑榆岭山腰有水,可以饮用,山中有林木果实、狐兔狼豹,可以取猎吃食,山顶平坦,有昔日山民留下的山田,可以垦田自种,山下近处又有乡村,如有衣盐诸物之短缺,随时可以下山抢掠。更要命的是,它离泉山、磬嘴山、马午岭诸山岭均不远,不但可以与这几座山中的贼寇遥相呼应,而且可以取磬嘴山的浊铁,铸冶兵器。”
磬嘴山的浊铁——一个小型露天铁矿,只是铁矿石杂质太多。
这桑榆岭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山中有水、有食,山下有乡村,又离诸山岭不远,可成犄角互援之势、能采铁冶炼兵器。这地方如被松井石木艮夺据去,不止会像骅说的“恐将难制”,说不定松井贼的势力还会发展壮大。
原本骅只是把此番主动击贼的地点选在了国分町,对是击松井抑或是击别股贼寇有些犹豫不决。
击松井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松井部众多,上千人,多是经历过几次血战的积年老贼,他们占山为守,居高临下,不好攻打。好处是:正因其部众多,一旦将之击破,那么骅上任没多久就先灭岛田、再破松井,接连消灭掉郡中两股较大的势力,必会震慑西北边山中的群盗。
此时听西堂川纪说出“松井有意夺据桑榆岭”这个情报,为防松井日后难制,骅做出了决定。
他心道:“此番入冬前的进击就拿松井开刀!”
决定了拿松井开刀,他不觉又想起了入町所前想过的一个问题。
在町所门外的塾中等西堂川纪出来时,他曾暗自寻思,他的部众从没打过山地战,如果硬打,伤亡会不小,期望西堂这个地头蛇能给他一点助力。如今决定了击松井,松井的部众多,不是寻常寇贼可比的,若是硬攻,伤亡肯定会更大,他也就更期望西堂能出一个破敌的妙计了。
他先前不喜西堂贵家子弟的做派,现下却是丝毫不在意西堂的这点小节了,敛衣端坐,恳切地对西堂川纪说道:“我此次欲击之贼正是松井贼。松井部众不少,藏身西固山山谷中,凭山为险,以高临下,我如强攻之,不易击破,君熟知贵町事,可有破贼之良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