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北的山贼甚多,西堂川纪初以为骅只是打算选其中不大不小的一股击之,却没想到骅竟选择了最强的松井石根,惊喜不已,由衷赞道:“君入多摩不足一月,方灭流贼岛田,不旋踵又欲击灭松井贼,‘鹰隼奋翰、发扬威猛’,说的就是郡代这样的人啊!”
“我若是鹰隼,击松井贼也就易了。”骅笑道,“西堂君可有妙计么?”
多摩相耀、浦源西助、原田军兵卫聚精会神,等西堂川纪回话。
山本、蓝染、岛崎、内藤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该用什么办法进击山中的“贼寇”才能做到既能破敌、又能减少本部的伤亡?讨论了好几次,均无良策。
西堂川纪说道:“本来是有个妙计的,现在却用不了了。”
“此话怎讲?”
“要想轻松破贼,唯有诱敌出山、半道伏击一策,可此策已被郡代用过了一次。郡代於高地山设兵伏击,阵斩岛田新佐,悉灭其部,大获全胜,威震境内。料来松井、朝香之辈早已丧胆,如果故技重施,松井必会生疑,肯定不会上当。”
西堂川纪说的这是实话。
骅默然,心道:“如此看来,只有强攻这一个办法了。”
行军打仗,两军对垒,不可能每次都能用计取胜,当无计可用、只能强攻之时,做主将的不可迟疑,得下决断。他说道:“诚如西堂君言,诱敌出山之策确是难以成功的。”
西堂川纪目注骅,问道:“诱敌之策既难行之,敢问郡代,可还欲击松井贼么?”
“松井此獠不除,终成大患,绝不能被他夺据桑榆岭。不能智取,强攻就是。”
“郡代如忧松井贼会夺占桑榆岭,何不抢先遣兵上山?现下岭中只有数十贼寇,灭之易矣!”
“桑榆岭这般险峻、重要,我回郡城后当然会遣兵抢占它,然这只是治标之策,非治本之法。”
骅麾下的部曲有500,郡卒700,临时足轻300,加到一块才1500。
1500兵力,需要负责郡城的城防,需要顾及其余四町的安危,需要应付山中数千近万的“寇贼”,分不出多少兵卒去设防桑榆岭。
设防的兵卒少,就挡不住松井的进攻,挡不住进攻,这桑榆岭就还会被松井夺去。归根到底,要想彻底灭此后患,就必须得在桑榆岭被松井抢占前先把松井灭掉,这才是治本的办法。
西堂川纪大喜,霍然起身,再一次行至堂上,拜倒骅案前,又一次说道:“纪不才,为鄙町之令,愿为郡代马前驱。”
同样的话,西堂川纪说了两遍,两遍的含义不同。
上一次他这么说,是喜骅欲击郡北境内的贼寇,可以化解他的一个烦忧。
这一次他这么说,却是敬佩骅的决断与胆气,明知松井难击,在难以智取的情况下,却半点也不愁惧,依然坚决进攻,这份坚毅沉勇令人敬服。
骅再次离席,把他扶起,笑道:“君非俗士,何必如世间凡夫那样多礼?”
西堂川纪慨然说道:“鄙町郡北诸贼,松井最强,此贼实为我町大患。纪为町令,久欲击之,惜无能也,今郡代有意击之,纪怎能不效犬马劳?郡代但有何需,请尽管言之,纪必竭尽全力。”
“我还真有几件事需得君相助。”
“郡代请说。”
“谙熟国分山势的乡导数人,此其一。”
“此事容易。其二呢?”
“我部部曲新募,不熟山战,我想请君从君门下的吏卒及贤令招揽来的贵町壮士里选拣一些善能山斗、可堪用之的给我,一来,请他们教教我部在山行、山斗时该注意些什么事项,二来,击松井时,他们也可为我之助力。”
“此事也易,纪明早就选吏卒、壮士送给郡代,还有其三么?”
“有。”
“是何?”
“其三,我想向郡借一个人。”
“何人?”
“中藤村庄屋织田信戊。”
西堂川纪先是楞了下,旋即大笑,说道:“郡代纵不提,吾也要向郡代举荐此人!……郡代可是在来鄙町的路上见到的此人么?”
“不错,我昨晚便是在中藤村住宿的。”
“织田信戊谋勇俱备,沉着能决断。我在国分三年,乡野诸村的治安多倚仗他,只要调他过去,这些本来寇贼出没、治安不好的村部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就能大为改观。要非他是流亡后裔,家声不显,我早把他擢为我门下的捕头了。”
骅哑然,心道:“西堂川纪可称能吏,我刚才还纳闷织田信戊为何不得他的擢用,却原来是此缘故。”
听西堂话里的意思,他对织田信戊还是看重的,只不过这份看重对织田来说却是一件苦事了。
西堂川纪俨然是把织田信戊当作了救火车、庄屋专业户,町里哪个村部的治安不好就把他调到哪个村部去,做得不好,少不了严加斥责,做得好,却也得不到升迁,至多再被调到另一个治安相对不好的村部去,没有出头之日。
浦源西助坐在骅的左手边,闻得西堂此言,亦颇是无言,心道:“却是难为织田信戊了。明知只要西堂在町一日,他就没有升迁的机会,却仍尽力办事,既不辞职、也不偷懒,无有怨言。”
骅看看西堂,觉得好笑,心道:“也只有织田信戊这样渴求出人头地的乡野子弟能够忍受西堂川纪,也只有西堂川纪这样虽不重用、却能识才的人才会这样用织田信戊。这一对长吏与下吏可谓绝配。”
瞧不起寒士、乡野子弟的名族武士子不少,多摩相耀的妹婿广本兆车就是一个,可广本是完全看不起他们,这与西堂川纪不同,西堂是把有才干的寒士、乡野子弟当成了苦力,用他们,可只用他们担任低微的浊职,不拔擢他们为清贵的显职。像广本那种完全看不起寒士、乡野子弟的名族武士很多,像西堂这样驱用寒士、乡野子弟的却不多见。
多摩相耀笑道:“织田信戊被君驱用三年,不得升迁,蹉跎斗食吏职,何其苦也!”
“不是我不擢用他。幕府取士首问家世家声,再有官吏担保举荐,再再擢升考试。此人虽是织田氏却是流亡庶支,我纵把他擢到门下,可是我官位不够高,如何举荐?他又能做些什么?以他的本领,他最适合做些实事,我这不是把他举荐给郡代了么?”
西堂川纪这话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骅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等我行巡归来,再路过贵町时,就请君放此人给我。”
西堂川纪痛快应道:“好!”问骅,“还有别事么?”
“没有了。”
西堂与骅各入席归座。
堂外秋雨绵绵,夜色已至,堂上点起烛火。
西堂笑道:“郡代,击贼这件公事已经说毕,酒肉歌舞的自娱可以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