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分町住了一夜,定下了击松井贼之事。
次日一早,骅等辞别西堂川纪,继往北行。因为骅不欲人知他行巡之事,西堂没有远送,只把他们送出了町役所。出了国分,在去武藏町的路上,多摩相耀问骅:“郡代以为西堂君如何?”
昨晚的宴席上,西堂川纪奉酒食,献歌舞,酒食精而不奢,歌舞丽而不淫,宴后秉烛畅谈,他说话直率而不逾矩,反应机敏而不骄矜。
骅叹道:“西堂君,欲而不贪,泰而不骄,是为中。中之道,圣人之中庸の道,西堂君得乎?”
出多摩郡城以来,骅先后遇到了山田源志、织田信戊、西堂川纪。
此三人性格不同,能力各异,然却均为贤良,或有贤或有才。山田源志淳朴仁孝,织田信戊谋勇干练,西堂川纪坦率机敏。骅说道:“今次行巡,先后得遇山田、织田、西堂三人是我最大的收获啊。”
察寻贤才本是他这次行巡的附带目的,於今观来,却成了他这次行巡的最大收获。他说道:“事因人而成,人为成事之本。不得其人,则事不成。今得遇三贤,多摩之事可成矣。”
山田贫家子,擢用之可扬骅开襟下士的美名,山田又熟知调布人情,用之也可助骅布防御贼。织田信戊、西堂川纪俱有干才,熟悉郡北,借用其力,可助骅平国分乃至全境之贼。
骅身边的诸家臣多是脱藩浪士再就业,要想在多摩做些事出来,非得有本郡人协助不可。他先得了多摩相耀、广本兆车、宫川荣吉,又遇了山田源志、织田信戊、西堂川纪,在多摩郡的羽翼差不多丰满了。
出国分行一二十里,是狭山。一入武藏町境,观看沿途地貌,与国分顿觉不同,平原、丘陵比国分多,险深之山较国分为少,武藏町远近之山,较大的只有狭山,较小的则有茁山、栓山、戈山、崃山、武藏岭等。这些山里,最深险、占地最广的是狭山,朝香贼部就是藏身在此山中。
多摩诸町,多摩相耀最熟的是郡城,其次便是武藏町。他的妹婿广本兆车是武藏町人。
在这次骅行巡出发前,广本兆车还特地给骅介绍了一下武藏町的町丞,言说武藏所以能在贼乱中保全,全是靠了这个町丞之力。
广本兆车当时对骅说道:“今春饥馑起,流民结为盗匪,祸乱武藏,贼劫质代官,攻町代所,吏卒惊乱,或遁或藏,无人敢战。鄙町町丞性温迟,寡言语,平时在町中不以勇名,至是却自取甲披挂,独仗剑立町所门前,与贼斗,手杀数人,大呼:‘吾波多野丞是也!’鄙县姓波多野,长於农事,工善水利、冶炼,悯农爱民,素有名声,贼闻其呼,相顾言曰:‘不可杀贤町丞。’遂杀町代官而退。贼既退,町诸属吏乃出,同拜町丞前,谢道:‘幸赖丞,吾辈得活’。”
说过武藏町丞力挽狂澜的故事,他又感慨地说道:“鄙町町丞得诸町吏环列伏地拜谢,但扶起,讷不能言……其人木讷至此,却能在危急时独击贼护町,我很敬佩他。”
广本兆车家是武藏大姓,世仕幕府,祖为故二千石旗本,父为故千石武士。他出身名门,又曾从师江户学馆,妻又是多摩氏之女,姿性骄傲,多所轻忽,骅与他相识的这些天,这是头次听他赞誉别人。
因是之故,骅对这位武藏町丞颇感兴趣,察看过了武藏町内外的地貌、山势,看过了町内的流民情况和民情,便由多摩相耀带路,入町中去访此人。到了町所,却被町吏告之,町丞不在所内,却是因连日秋雨,他恐日渐增多的流民生事,所以带人巡视境内的诸村去了。
骅等在町外旅舍住宿了一夜,次晨雨停,又来町所,这位町丞仍未归来。
骅担忧松井贼欲抢占桑榆岭一事,急着行巡完回郡城安排部署,不能在武藏町久停,见町丞久出不归,武藏是个大町,西边山陵难行,不知他现在何处,也不好主动去寻他,只得暂先离开,他对诸人等说道:“等行他日进军武藏町时,回来时再造访这位‘贤町丞’吧。”
郡北诸町就悉数行完了,对该如何在境内诸县布防,骅已了然有数,对欲击之松井贼部的底细也做到了较为了解,可以回郡城了。
驰行一天半,复路过国分。
西堂川纪办事麻利,已选出了百余县里的吏卒、壮士,均为郡北的山民,交付给骅,又写了一道公文,是写给织田信戊的,令织田从骅去郡城。在町所里吃了顿午饭,骅等带着这百余吏卒、壮士,出町南下,渡过两条河水,晚上到了中藤村。
这趟回程,不用再掩饰身份,——有西堂川纪拨付借给的那百余国分的吏卒、壮士从行,骅就算想掩饰身份也掩饰不了了,他提前遣了一个国分吏卒去村部里通报。
织田信戊闻本郡郡代驾临,连忙迎至村界,远见夜下从北边来了一队人马,前有吏卒为导,数人骑马居中,百数熊罴虎士持矛刀、火把在后。他羡慕地心道:“久闻郡代英武,名不虚传。”
不等人马近前,他便就捧彗下拜。
这百余人来到近处,他听到一个吏卒大声说道:“郡代驾临,中藤村庄屋何在?”
织田信戊不是一个人来的,中藤村的组头、百姓代都跟着他来了。他不敢抬头,伏在地上,膝行向前了点,回答说道:“小人中藤村庄屋,拜迎郡代大驾。”
他头伏在地上,耳朵支棱着,听到有人从马上跳下来,走近过来。他微微抬眼,一双革履出现在他的眼前,紧接着,两只有力的手挽住他的胳臂,把他扶了起来。
“织田君不认识我了么?”
织田信戊站起身,看过去,立在对面的这人年约二十余,粗衣裹帻,腰插太刀,正笑吟吟地目注他。他惊讶心道:“却是前数日借宿我村的尾州织田本家?”说道,“阁下?”
“我非织田氏,我姓中山。其祖乃是信长公的庄官。前次路经贵村,之所以托姓织田氏,是因为我此次行巡不欲人知,并非有心欺瞒。尚请君毋怪啊。”
“岂敢,岂敢。”
这个惊愕太大了,饶是织田信戊素来沉毅,猛一下也没发应过来,脑中杂乱地连着转了好几个念头,又是想到:“怎么会是郡代?”又是想到:“郡代上次微服私访过本村,这次却怎么大张旗鼓?”又是想到:“上次郡代是入夜来,这次又是入夜来,是又来借宿的么?”见骅笑吟吟地看着他,心中一动,又想到了一种可能,“哎呀!莫不成这回是专门来见我的?”
骅召来浦源西助,叫他取出西堂川纪的公文,递给织田信戊,笑道:“上次宿住贵村部,夜闻君击贼,深感君有干才。今饥馑四起,本郡多贼,此豪杰奋武之时。西堂君以为君屈就一庄屋,未免可惜,把你举荐给了我,我欲用君为我门下书役兵卫官,君可愿否?”
听了骅的话,织田信戊狂喜涌上心头。
他老黄牛似的在国分当了好些年的庄屋,苦无出头日,却没想到入了骅的眼中,一跃被擢为郡府武官。他强自镇定,再度拜倒,说道:“得为郡代选用,此吾之荣耀,焉敢辞拒?只是吾才能低薄,恐不能如郡代意。”
“你的才干,我虽不尽知,却也知一二了。你放心,你会很如我的意的。”骅哈哈笑道。
“吾方任中藤村半月,这一走,不知西堂町代可选好接任吾之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