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谢明望看了一眼赵南星,见他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才明白他原来是说真的,“怎么,这东西,还吃人呢?”
赵南星想要表达的内容明显比他理解的更加刻骨一点,赵南星说:“若是单纯吃人,就不用把人比喻成祭品了。”
谢明望虽然半信半疑,但是依然不自觉的距离那东西远了一些,道:“说来听听。”
赵南星道:“若是吃人,可以解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是若是把对方比喻成祭品,那么这个意思,就等于是说,对方,觉得吃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恩赐。”
谢明望问:“恩赐?”
赵南星说:“恩赐。”
谢明望不解:“什么叫做恩赐?它觉得它吃掉人,算是对人的恩赐。”
“嗯呐,”赵南星点头,同时给予了谢明望一个赞许的眼神,“就是这个道理。”
谢明望依然还是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查到了什么先例吗?多年前这个东西现世过?还被有心人士利用了?”
谢明望走南闯北,见过不少所谓“神灵”,很多那种所谓的雨神,水神,河神之类的,凡事要求祭奠的,一律都是冒牌货,要求百姓上供活鸡肥猪,或者把妙龄姑娘丢下滚滚江水,甚至每年献出一对童男童女之类的,基本都是有心之人在装神弄鬼。引发百姓恐慌,在巨大的恐慌之下,越发的依赖于那中间沟通的“桥梁”——说真的,这就算是耍无赖和装神弄鬼了。百姓无法去亲眼对峙那传说中暴怒的神,对于那无理由不解详细缘由的天灾战战兢兢,凡人对于抗衡的力量虽然不至于崩溃,但是很多的时候就会选择麻木承受,而那所谓的桥梁的出现,其实并不会把那压弯腰的负担减轻,大概算是一根无形的拐杖,看着像是能松一口气,实际上,就是割肉喂鹰。
今日这番,令谢明望也想到了这样的骗局上。
但是赵南星接下来的话否定了这一切,他说:“这其实更好的可以算是什么呢,算是一种自欺欺人,不对,自欺欺草吧。”
谢明望一头雾水:“恩?”
赵南星说:“那个城中山,原本是个坟墓。据说它确实是个山,但是,因为它风水太好了,所以城中的一些富商就想尽办法把自己的祖宅在了那里,然后呢,那个富商果然家中出了个状元郎,这岂不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至于那块真的成了个风水宝地,人人都想要自己的祖宗埋在那里。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山。”
什么情况?
关于赵南星的每一句话,谢明望都听懂了,但是又全部听不懂。
谢明望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不是原本就是个山吗?”
“是啊,”赵南星点头,“山的定义不代表说就一定是高耸参天,所谓有根为山,无根为石,它表面上看着就是个小土坡,但是那小土坡上的一个小石头,偏偏地下是有根的。所以它是山。之前百年前群山环绕的时候它毫不起眼,之后群山塌陷,反而是它留了下来。”
“......结果成了个坟堆?”谢明望觉得简直不可置信,“从一个小土坡成了眼前这大山,这得谁家的的棺材压着谁家的棺材啊?别当我不懂,这可是大仇。”
哪怕是一家人都没有这样做的,压谁一头这样,一家人是不孝,两家人就是世仇了。
赵南星道:“这就有了一种另外的可能性,就是......这山里有了灵性,所谓的灵性?”
谢明望眉头皱的死紧,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赵南星看得有趣,因为刚刚,络央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
络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不可解释的事情被百姓接受,百姓接受但是无法明白个中道理,于是就解读成了神意?”
赵南星点头,道:“这山上有庙宇,原名宏乐寺,后来又叫安乐寺。那是因为宏乐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明显了。”
络央问:“什么明显?”
赵南星从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的书简递给络央,示意络央看看。
络央不接,道:“你说就是,你又不会信口雌黄。”
赵南星对络央笑了笑:“我以为人间界的弟子不信任朝廷官员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何处此言呢?”络央的诧异表现的还十分的明显,她认真看了看赵南星,发现他果然不是开玩笑的随口一句的样子,认真道,“师叔也很信任你,师叔也是人间界的弟子。”
赵南星说:“师叔与我相似,是在我被逐出之前,之后人间界对我的立场就微妙了。小师妹近期才出人间界,态度倒是令我意外。”
络央反问道:“我何时对你排斥过呢?明明是你先拒我千里。”
赵南星投降:“我们先说要事。”
络央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道:“说的好像要事完毕,你会重新谈论旧事。”
赵南星说:“旧事很多,要捡紧要的谈.......话说这宏乐,原本是个妖怪的名字。”
络央原本看他明显避而不谈,本来心情有些郁结,后又听到妖怪两个字,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她从小在子不语怪力乱神中长大,但是对于民间志怪故事却十分的喜欢,胆子也大的很,她发现越是繁华都城的妖怪,本事越是大,故事也越有趣,反而是那些山村渔村的妖怪,作弄来去,都是老三样。
“这宏乐,是青果城的妖怪吗?”青果城之前是个小山村,为城池之后立知府也只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以前的故事里的妖怪,也兴不起多大的风,作下多高的浪。
“并不是,”赵南星道,“这宏乐妖怪原本是络央的一个花妖,据说当时它原本是一颗长在白马寺边的一颗梨花树,天长日久听闻佛经吸取了香火和佛光,逐渐有了灵性,之后便有了意识,成了个妖。”
“洛阳的妖?在洛阳好好的,人杰地灵的,怎么跑来这里?”络央十分的不解。
赵南星的分析其实暴露了人的固定思维,说道:“这洛阳既然人杰地灵,那么除非是大妖怪或者的佛格外关照天生神缘的,否则普通的妖怪无法出头吧。而且你想想,它来到了青果城,便就有人给它立庙,他到了青果城,就成了山中无老虎而称大王的猴子,有了庙宇有了供奉有了香火,自然对于它的修炼也有了好处呗。”
络央道:“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处啊,它盖在了那一处山头,山下都是坟墓,听起来像是镇压什么一样。”
“就是镇压,”赵南星说,“百姓是用它来镇压亡灵的,怕先人魂魄不安,也担心说那山中山神万一是个不好的,会对仙人不利,而那个时候宏乐妖怪已经成功的从妖成了神,当然这是人的一厢情愿,似乎妖怪有了庙宇,就成了神仙。所以就请了宏乐神仙,镇压山神,和庇佑亡灵。”
络央说:“那山神,就是令那些尸骨入土之后消失无踪的东西?”
赵南星点头:“一般来说,这种尸骨入土之后消失,其实算是入土不安的,但是偏偏异人说拿出风水奇佳,是‘潜龙之相’,算出那底下有数条龙脉——其实那位异人也不算是胡说八道,若是那百年前消失的山脉尚存,那山脉的走势,确实有龙骨之相。”
络央道:“我倒是听过这种说法,听说山脉有龙骨,此处必出帝王,但是百年前,此处却忽然龙脉下潜,这就表示那帝王之日还不到,非要等到天机合适,才能等来‘潜龙出海’,所以那异人.......倒也有本事。”
络央忽然想到:“若是这样,难道那帝王会出在葬身这其中的某一家的后人?”
赵南星说:“这就不知道,或许是能令潜龙出海的人,不过等到那一日,你我都成白骨了,也不必操这份心思。我倒是不觉得会是葬身这其中的任何一支,因为尸骨都没了。”
络央说:“这也是矛盾啊,若是真的有潜龙,怎么会有吃人骨的所谓山神?”
赵南星说:“这就是个谜了。原本是个谜,如今想想,可能解开谜题的就是我们。”
......
“我们?”谢明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南星,在他们中间画了个很大的圆,说,“我们?”
赵南星知道谢明望的意思是把络央也算在其中了,于是点头:“我们。”
谢明望还是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实那所谓山神,指代的就是这东西?”
他看了一眼那把苹果包裹成一个缺口的藤蔓,道:“这东西,吃了那埋的死人?”
赵南星点头:“若是猜想成立,那群山陷落,整个山并非是塌陷,而是完整的被沦落到了地下,那么,山中的野兽,草木等等一定也被带入到了下面,师叔可见过那些洞穴?或者是地坑?暗无天日,其中蛇蟒巨大,蝙蝠众多,山肠中的鱼长久不用眼睛变成了盲鱼,老鼠有猫大,脚下厚厚一层枯叶成了烂泥.....一切都非常人可踏足的。”
谢明望道:“我虽然未去过,但是人间界有弟子确实涉足过,为了寻找一味珍贵的夜明砂。”
夜明砂便就是蝙蝠的粪便,可入药,生活在不同地方的蝙蝠的夜明砂皆不同,人间界相信,地方越是险峻的夜明砂入药功效就越强。那最好的,除了高山悬崖,便就是地坑山肠。
赵南星说:“那地下深林,要比地坑山肠更加的险峻难以生存,可是就连屋瓦缝隙都能长出参天大树的草木来说,哪怕是在那种地方,也会求的一线生机的,它们会拼命的获取养分,以前是雨露阳光,如今没有了,可是百姓,会自动送来。”
谢明望想了想,打了个寒颤,他抬头对上赵南星的眼睛,眼中的疑惑渐渐成了惊悚:“它们吃了尸首?”
赵南星道:“年年岁岁都会死人的。人人都忙着尸首想方设法的埋在那里。”
百年前的群山,地域辽阔定然不比现在的青果城范围小多少,但是若是人人都把尸体埋在城中山,那么地下的草木就会开始寻迹往那里跑,天长日久,整个山头塌陷,也不是不可能。
谢明望确实想要说这个猜测太过于离谱,但是又一时半会寻不到什么证据。
谢明望想到一开始,山火起的时候,谢明望旧事重提说:“起来山火的时候,我想是不是那个卍夫人想要毁尸灭迹,后来觉得,以卍夫人的嚣张程度,大概是想要验收成果了。结果络央中了我的激将法,用了消骨粉,把那地下的原本尸骨全部毁掉了,我现在想一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环扣着一环所致?”
李奎轻而易举就从这残骸中发现死土,又轻而易举的引出了一个变成怪物的藤蔓,这难道是巧合?已经在地下多年养成了畏惧阳光和火的藤蔓为何要忽然出现在地面上,难道不应该引人深思?
那一定是被逼迫到了无路可走,弹尽粮绝了呗。
一场山火,毁掉了它们地下取用的食物,那些尸骨的消失引来了那些草木的恐慌,草木就开始不停地往上探索,那山上一个一个的洞口,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想想,是不是用来......丢尸体的?除了那安乐寺后山埋葬的尸骨之外,那些一个个被如同墓碑一样的石板盖上的洞口,难道是全程各家个户分配好的墓穴?百姓和底下的草木多年来生出了互相两不知的“默契”来行程这种的食物链条,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百姓以为那是风水宝地,是龙穴,是山神;草木认为那是供养,是祭品,是投喂。
结果忽然有一天,一场山火,把那些供养,祭品,投喂全部化为了粉末。而迎来的结果,就是“山神”震怒,地动山摇。然后,赔进去了活生生的大活人。
大活人中,包括了赵南星手下的一众小兵,还有大将孟百川,副将小孟将军,包括一个前途大好的武林盟主顾悦行。
而这一切,归功于他不断地用言语刺激络央,让络央忍无可忍,毁掉了满山的尸骨。
谢明望的心,拔凉拔凉,他想:“我若是罪孽深重,万劫不复,走了的时候我得拖上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