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算法,她没说话,还拉了拉沈宽,让她也不要说。
许墨林从摊开纸笔,一边写一边说:“他祖父母倒是都已经去世,他父亲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也是辽东军士,与北辽人作战时战死,留下一个女儿。
他两个姑姑都嫁给了,他祖父战友的儿子,一个早早染病辞世,一个在战斗中落下残疾。
目前他两个姑姑家共有九口人,他侄女家有四口。他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托高御想办法,一个在辽东军中效力,另外两个被送到了西域军中。
但他那两个女儿没办法,只能嫁给辽东军中的军汉。
这当兵也是要靠天赋的。
这次裁军,他儿子顺利留在军中,两个女婿却没能通过,都在裁减之列。
加上他姑姑,侄女和他自己的妻子,女儿。他一个人就背着二十几口人的生活。
您觉得他能对裁军满意吗?”
许墨林搁下笔。
“若是有机会与武兴伯共聚长安,臣得要摆一桌酒向他道歉了。
如老苏这样的军士足有数千人,有的拖家带口,举家来了辽东。人口比老苏家还多得多。
就连臣拿着也觉得棘手,他是程家主帅,面对这些剖开心都写着程字的老兵,如何下得去手裁撤呢?”
“哀家替二哥谢谢许大夫体谅。”程凉淡淡的说道。许墨林这肯定是有后话。
果不其然,许墨林马上很硬气说道:“虽然可以理解,但以朝廷俸禄施私人之恩,这肯定是不对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程凉其实很高兴许墨林能主动提出这一点来。
这说明元和帝的眼睛没有瞎,许墨林年轻时在地方的政绩也不是虚报出来的。
他确实能看到问题。
针对辽东军裁撤之后,辽东军老兵和老兵家属的安置,程家一直都在想办法。
最常用的老办法是让他们的后人继续去军中任职,并给予照顾。
南洋和辽东的程家都督不做了,但西域和远征军还需要很多人。
如果能有某一个子弟能够立下战功,出人头地,这个家族就算是有指望了。
但从长远来看,这种行为不过是把东边屋子的易燃物,转移到西边屋子去。
迟早西域那边也需要解决同样的问题。
程凉走之前跟大嫂梁氏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考虑过在程家设立的村子附近多买些地,分给这些老兵耕种。
但中原的土地珍贵,老兵的数量又多,程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来那么多土地。
就算是有钱,土地本身也不够。
然后又想把他们往高善他们的铁厂,沈家的矿山、商行,以及皇家的矿山、商行里面送。
但这些铁血三代的兵,并不太能适应中原的生活。有的闯祸,程家还能救;有的闯祸,程家也救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捉去坐牢,砍头,却无能为力。
看来这个问题整整三年都没能解决。
这些老兵在辽东待不下去,回到中原,说不定反倒要成祸害。
程凉脑子里想的这些,许墨林其实是不知道的,他单纯就是解决问题的态度:“辽东军为国守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臣已经奏请皇上,所有退役的老兵除了本该他们分得的公田之外,另外还能获赏一份私田。但这份私田的位置是在辽东。
这就说回日照了。”许墨林忽然话锋一转,“太后出行的这三年,日照不臣之心早已显现。他们的浪人武者偷偷渡过海峡,在我大秦土地登陆。
抢劫村落,杀害百姓,摧毁在建的工程。他们人数很少,通常两三人作战。但功夫很高,寻常十几个男子也打不过他们。
这给辽东的治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为此我想了一个主意。
将来沿着辽东的路,除了建成二十五座城之外,还会有很多新的村落。
臣打算将普通辽东的人内迁,让老兵以十人一组,带自己的家眷住到他们原本的村子里去。
他们可以保留自己在军队中的武器,可以拥有比别人宽广许多的土地。
十人中挑选一人作为本村里正,其余九人皆可为自称员外老爷。
其特权等同秀才,见七品及以下官员可免礼,以民身状告七品及以下官员,可免罚。
若杀死浪人武士,可论功,可赏钱或土地。
将来这些进入辽东的日照人若是想要在辽东落户,也会优先在他们附近营建新的村落。他们照看那些日照人,同样可以领取一份朝廷俸禄。”
程凉眼睛一亮,许墨林这办法很好。
既能解决老兵及其家眷的生活问题,还尽可能让他们不用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甚至还能给他们一直想要的尊严。
关键是辽东地广人稀,安置这些老兵绰绰有余。她们之前没有考虑这边,只是因为这边的土地都需要自己开垦。
那些老兵本来就对裁军不满,还叫他们去苦寒之地自己建个村子起来。
那怨气肯定直逼天际,弄不好就要成一场新的叛乱。
“主意是好主意,但那些被你迁走的人如何愿意放弃自己的村子呢?
据哀家所知,想要在辽东立足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是以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修路建城,住到辽东腹地,肯定比住在辽东边上舒服。
臣给他们允诺了两点,一是照价赔偿他们现有的财物,二是将来他们可以在那二十五座城里面选择任何一座,得到一间房子和一份土地。
当然,也有不愿意的。
不过都是少数,让他们住着就是了。以高新商行现在的能力,多花几个月功夫,也能建出几个村子来。
辽东的治理急不来。
老臣余生虽短,却也愿意用最后的余热,将此地冰雪融化。将来见到先帝,也好不要让他太过失望。”
啪啪啪——
沈宽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咸鱼干,大力为许墨林鼓掌。
“你看你,做官也能做得挺像样啊。怎么在长安的时候那么讨人嫌?”
许墨林被耿直到了,但又不敢还嘴,只好吹着胡子将头扭到一边。
程凉握着茶杯,目光却有些散。
她没在意沈宽和许墨林的对话,好一会儿,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许大夫在辽东三年,确实是干得很好。
只可惜,你给哀家的全是好消息,哀家要给你的却全是坏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