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高无咎消失在门廊之外,程凉竟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后背湿了一片。
在原主的记忆中,三大辅臣里许墨林是脑子,负责出主意;孙启是手脚,把持六部,负责执行;而这位高无咎其实很低调,他入仕便在大理寺,从小小的刑狱官干到大理寺卿,从来没有染指过别的部门。
任辅政大臣之前,原主甚至没把他归为帝党,熟料此人竟有如此威严气魄。
程振武追出门去,看着高无咎确实出了院子,才又回来:“那些人一定是高无咎自己搞出来的,为的是在你的护卫中掺杂他的人。九妹,你可千万松不得口啊!”
“不,他只是希望我们这样想罢了。如果是要掺杂人手,那他就不该亲自来报这件事,暴露自己只会让我们更加防备。”程凉将高无咎进门开始的一举一动重新咀嚼了一遍,“他是来示威的。”
“好小子,他真敢!”程振武气得想要拔头发,转了两圈,却又像咽气的皮球坐回椅子上,“虽然很生气,但这小子确实有这本事。大理寺中奇人最多,高无咎执掌刑狱三十年,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亡命高手。我得回去整顿防务了,回头再给你遣几个人来。”
程振武离开没多一会儿,便有四个年轻小伙儿由她亲侄子程国茂领着过来报道。另外两个侯爷家的儿子则带人把守住了院落。
虽然如此,程凉还是挺提心吊胆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大秦的最高司法部门其实是个人才选拔部门。照程振武的说法,那高无咎三十年间不知道招募了多少武林高手,奇人异士,毕竟没本事的人犯法也不容易犯到大理寺去。
一夜没睡踏实。
三更天,队伍便重新拔营,天刚刚亮就出了镇子。
第五日到了昭陵脚下的皇陵县,队伍歇了一整天,第七日一早启程进山。
官道没了,山路越走越是崎岖。程凉的心也越提越高,就是她这种没有半毛钱武侠常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山林里气氛不正常,时不时就有惊鸟飞起,偶尔还能看见熄灭的火灰。
程振武每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高无咎,恨不得连出恭都跟他在一起。
程凉很想把小皇帝抱到身边来当人质,但他是孝子,必须跟着棺材一起。
高无咎倒是每天都会在她眼前晃悠几趟,出格的事情是没怎么做,但那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挑衅。
在山中行了五日,到了昭陵外的元和村。
这个村子人不多,只有几百户守灵人,大都是修陵工匠的亲眷,从昭陵落成的那一日起,他们世界的边缘就固定在了山脚下的皇陵县。一旦发生陵墓损毁或被盗的事件,他们整个村子都会被杀得精光。
按照大秦葬制,元和帝必须在礼部选定的时辰进入墓中。为了杜绝活人殉葬之事,圣祖爷明文规定了,孝子必须送葬进入墓中,然后再与随行人员一道出来。这事儿理所应当,却也有几分危险,毕竟甬道狭窄,是个便于作难的地方。
到元和村的头天晚上,程凉便大家一起商定了送葬的队伍。高无咎和许墨林都主动要求要陪小皇帝进去,而且还会带上他们的心腹禁军奔龙卫的几员干将。
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有千里抓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每时每刻都要绷紧心弦的感觉太痛苦了,现在高无咎和许墨林要进墓,至少一日方可回来,她总算能歇一天了。
程振武也松了口气,即便高无咎在暗处埋了棋,但也得有人下棋才行。那些人与禁军是两个路子,高无咎不在,他们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大秦禁军分为四部十六卫,飞字部多是勋贵子弟,与程家最熟;奔字部则是元和帝嫡系,对皇帝最为忠诚;潜字部和隐字部从仁宗朝就开始打酱油,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偏不倚的状态。
按照惯例,皇帝出行四部各遣一卫随行。
高无咎他们也很懂事,带走的是奔龙卫和潜龙卫,留下的是飞龙卫和隐龙卫。几乎把明晃晃的休战二字顶在了脑门上。
程凉想趁这个功夫出去转转,透透气。
程振武亲自过来陪她,还带了三家的侄子。
程凉在三家同辈兄妹之间行九,与程振武相差十六岁,嫡亲侄子程国茂和武安侯家族侄程家业都只比她小两岁,儿女双全,没啥磕可以唠,唯独武平侯家的四儿子程四冲刚二十出头,正在寻摸老婆的关键时期,当之不让的集中了全部火力。
“你娘还准备在余临王那一支里替你寻摸姑娘?”
“余临王府是我舅家,但表妹们年纪都太小了,表姑们也不合适。虽然我娘说可以在舅母她们娘家去挑,但我爹的意思是用不着指一处。这会儿他老人家让小侄随伯父护送姑母,也是想让姑母看看小侄,若是有见着什么家世相貌都与小侄相合的,也给小侄掌掌眼。”程四冲嘴巴很甜,一路上姑母前,姑母后,叫得程凉又是偷乐,又是惆怅。
上辈子膝盖高的小孩叫她阿姨,她都要暴躁一整天,现在也就大了五六岁,天天听人叫姑母、太后,娘娘,竟然还真听免疫了,自称哀家是越称越顺口。
“这姻缘啊,还是得看缘分。有的人怎么拉都拉不上,有的人一见就扯不开。四冲想让姑母掌眼,先得给姑母讲讲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贤惠,漂亮,最好能歌善舞,说话跟那黄莺儿一样!”程四冲到底年轻,听程凉问话,立刻笑得没眼没牙,“还有还有,这姑娘最好能跟我说得上话,就像我娘亲和我爹爹一样,春日赏花,夏日垂钓,秋日游猎,冬日去龙门寺吃斋祈佛,干什么都是一起。姑母您是知道的,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全是从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
就连程振武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衡弟与弟妹最是恩爱,咱们程家的老爷们就没有不怕去他家吃酒的,吃一顿饭回去得被念叨小一年。刚停下,得,下一顿又来了。不过阿冲啊,这金玉良缘可遇不可求,你得听伯……”
“父”字还没出口,外围的禁军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角声,紧接着一个飞龙卫的士卒飞奔而至:“禀圣母皇太后,武国公,村子外面发现数百可疑之人,请娘娘速速回去居所!”